文/曹隽平
初次见到张志君先生是在湖南省委九所的一次晚宴上,当时酒过半巡,好客的主人打电话说请九所的张总来作陪,不出两分钟,一位中等个子推门而至。主人介绍说张总是湘菜大师、还是位画家,张总立即谦逊地说“爱好者而已”。那一次张志君有事很快就离开了,但短短的几分钟给我留下独特的印象:他与以往我在酒店见过的老总们不同,既不红光满面,也不热情洋溢,说话慢条斯理、温文尔雅,不卑不亢的态度给我感觉更像个修为极高的文人。
再次见到张志君先生是在他的办公室,这次专为欣赏他的画作而来,然而谈话总是不断被来人和电话打断,我一边欣赏他的画册,一边看他娴熟冷静处理各种事情,心里暗想他是怎样忙里偷闲创作出那么多精彩的作品。
张志君先生出生在永州祁阳的农村,家里兄弟姐妹多,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儿时的他跟许多农村孩子一样,清早去放牛,放完牛才去读书。受父亲影响,张志君从小对写写画画很感兴趣,没有纸笔就用木棍在地上比画着。高中毕业张志君原有望留校,却因种种原因被推荐到玻璃厂工作,不久又被招工到衡阳饮食服务有限公司,随后又被选调进省委接待办,阴差阳错当了一名厨师。
厨艺工作者在很长一段历史时间里都是处于被边缘化的地带,作为在省城工作的张志君,境遇并没有因为当时环境的改变而改变,反而多次遭到别人的冷眼。张志君记得最清楚的是一次打针时,遭到护士的白眼, “她看见我穿着到处是油渍的白褂上衣,忙用手捂着鼻子,把头扭到一边,看也不看就扎了下去。”张志君老师淡淡的说。
从此以后,张志君更加严格的要求自己,对湘菜大师石荫祥先生的指点更是牢牢铭记,几乎是一心扑在了烹饪上面。1988年,是张志君人生的第一个小高峰,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全国第二届烹饪技术大赛授奖仪式上,他以五光十色的花色冷拼“锦上添花”和鲜嫩香辣的“软蒸火夹鳜鱼”夺得两枚金牌,实现了湘菜在全国烹饪大赛中“零的突破”。那一年他刚刚32岁。
尽管在烹饪界取得了如此高的成就,但张志君并没放弃热爱的绘画。他白天努力学烹饪,钻研菜品,晚上休息时就一个人画画。1985年,国画大师何海霞先生受湖南省委的邀请来长沙作画,张志君多次陪着何老到湖南各处风景名胜写生、创作。 “先生让我跟他跑了好几个月才决定收我为徒的。”张志君老师自豪的说,“先生很喜欢吃我做的菜。”一天,何老突然提出要到张志君家里吃饭,正是在那次家宴后,对张志君考察很久的何海霞大师正式提出:要收张志君为徒。
从此以后,张志君在绘事上突飞猛进,继1987年30岁的张志君在省直书画展览上荣获一等奖,张志君一发不可收拾,作品陆续在在各项书画大赛获奖,并被国内外博物馆和收藏家收藏。1999年12月,张志君应邀赴台开展“汉代养生美食”讲座,台湾数十家电视台、报纸杂志争相报道,在台湾引起轰动。引起轰动的不但是张志君推出的十几道仿古菜式,再现了二千多年前老祖宗们丰富的饮食文化和养生保健相结合的良好效果,还有张志君在现场以蔬菜当笔,在宣纸上轻松作画所带来的震撼效果。讲座结束后,台北故宫博物院院长秦孝仪先生又特邀张志君到台北故宫博物院现场讲座和作画,并送了他一张字“润色和羹”,险峻飘逸的铁线篆旁边更有一段深刻的题跋:“画人自画人,庖人自庖人,固比比也,至于画人而兼庖人,特未之前闻……”
中国人一直有“技近乎道”的思想,庄子在《天地》篇中说:“通于天地者德也,行于万物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艺者技也。技兼于事,事兼于义,艺兼于德,德兼于道,道兼于天。”其实,他所说的“道”与“技”的关系,就是“道”与“艺”的关系。而将“艺”与“道”的链接实质上又是把“艺”与天地自然贯通,这不仅是中国人的创造,也是中国人在艺术和生命状态上的最高准则。
如果讲:“中国人生活的很艺术”,远不如说:“中国人生活得很哲学”更贴切。我们的很多生活状态都是在近乎哲学指引下的行为,人们摒弃了自我与自然的对立,躲避了物欲和精神的摩擦,较早又理性的选择了“依乎天理”“因其固然”的心性。所以,中国生出了悠扬深邃的古琴曲;婉转清丽的昆山腔;简淡虚灵的山水画。也是因为重“道”的原因,当庄子去描写庖丁解牛时,世人表现出的是赞叹而不是不解,是欣喜而不是茫然。“游刃有余”的刀和“翻飞折转”的笔在“道”的统摄下,已经化为同一。如果理解了这些,我们再来体察志君先生的生命状态就明了很多了,也就不难理解他“庖艺”与“绘艺”双绝的原因了。
张志君先生的性格是“剑胆琴心”,刚柔相济的典范,没有矫揉造作,没有装腔作势,更不存在虚假和伪善。心性的强大与行为的儒雅让接触过他的朋友都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以致黄永玉、何海霞这样的大家在与志君先生谋面时都把他认定为难得的可塑之才。人品不能决定画品,但人品的高下必然会影响到艺术的格调,心性的澄明必然会沁润到画面的品味。并且在很多时候,“非专业”的研习者的成就远远超过所谓的专业人士。个中缘由就是在“艺”与“道”的关系处理上。“道”虽然是无形的介质,但他也包含了一份责任,一份艺术之外的体悟。
张志君先生成为何海霞先生的入室弟子之后,深研传统、味元体宋,吸收了大千流派的精华,笔力雄厚与灵巧相参;色墨辉煌与清雅结合。当我们看到先生的金碧山水时,吞吐山河的气势让人震撼,绚烂纯美的设色夺人眼球。先生的松梅题材也深见功力。他曾有这样的一幅作品,先以用重墨写出了五六杆松树,白皮黑针、苍杆嫩叶,主干挺立于画面中下部,枝叶攒聚于上方,黑白虚实,相映取神。在苍松之后,先生淡勾红梅数丛,灵秀可人。一实一虚,一质一艳,相得益彰。最为难得之处,先生不被门庭所囿,在打下坚实基础并取得一定的成绩后,毅然的挑战自我、拓展风格。他去纤巧而浑厚,变华美而质朴,以博大的情怀来选择磅礴的山川,为山河立传,为大美传情。于是先生笔下生出了壁立万仞,大河奔涌,层林尽染,百舸争流。如他的三峡系列中的《三峡晓色》等作品,画面取纵式构图,大江两侧绝壁高崇,主峰突起于画面。山体崚嶒嶙峋,层层叠加,宛如铜墙铁壁。一滚大江蜿蜒汹涌,澎湃于绝壁之间。山石的体量感强烈,不同于元代以后的轻灵之美,而是将宋画的黑、重、浑、朴更近一步。大江之上,轻帆重舸,逆流而进。可以想见,这份搏击的勇气不也正是志君先生的写照吗?
几十年来,张志君先生在做好烹饪和行政工作的同时,一直矢志于绘事,在他看来,烹饪、行政与画画都是都是需要讲艺术的,而画画是对繁忙工作是最好的调节,画画不仅可以使疲惫的身心得以放松,也可以获得许多工作的灵感。玩物而不丧志,张志君正是这样的成功者!
张志君先生是事业和爱好的成功者,也是艺术家们的知音,他敬重每一位来九所的艺术大师,除了向大师们学习,并无其他奢求。虽然张志君先生多年师从何海霞大师,但是在大师生前并没向他开口索要一张书画,他收藏的何大师唯一一张作品是在大师去世后向同门师弟购买的。黄永玉先生每次来湖南几乎都是入住九所,张志君也从未开口索画,到后来还是黄永玉先生自己主动送了张志君一张白描荷花。著名画家钟增亚临去世前曾长期在九所作画,当张志君得知钟先生去世的消息,立即通知给钟先生的房间贴上封条,以防止任何人从房中取画,此举令钟先生的家人感动不已。
张志君曾经画过一幅《枝枝烟雨思无穷》,画面上红彤彤的果实和茂盛的枝叶交织在一起,层层叠叠。张志君说这是他对人生的感恩。在我看来,纵横崎岖的枝桠,丰硕的果实,正像他曲折而又丰富的人生,寄托的也是历经风雨的自信和对未来的憧憬。在此,笔者遂不揣浅陋,依画名为韵,口占一绝,以示对张志君先生的敬意:
雨声方歇雾朦胧,荷笠南山傲涧风。
待得云开君一笑,枝枝烟雨思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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