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 乙
由中国艺术研究院和中国美术馆主办、中国当代艺术院承办的“建构之维——2010年中国当代艺术邀请展”在中国美术馆隆重登场,由于参展艺术家多为中国当代艺术院院士,因而这次展览被看作是当代艺术院成立以后的第一次集体亮相,也被当做当代艺术院的具体艺术追求和研究成果的完整呈现。都是当代艺术展,其际遇显然与当年那次大展截然不同,至少利用了体制掌控的资源并且不至于被关闭,因为随着这样的展览彻底“合法化”,中国当代艺术的走向再次被权力牵引,尽管这种牵引有时显得非常武断。
展览阐释是这样写的:
改革开放至今,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中国的当代艺术从萌芽走向成熟,直至多元格局的形成,已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中国当代艺术不仅有自身的发展谱系与艺术史价值,而且也是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在思想解放、社会变革、文化现代性建设等诸多领域的表征,因而成为中国当代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全球化的今天,中国的当代艺术已走出国门,赢得了国际艺术界的瞩目,而它们的存在也充分地体现了中国当代文化所具有的包容性与开放性,及其所蕴含的不可替代的精神价值。本次展览由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美术馆联合主办,由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当代艺术院承办,将邀请过去三十多年来各个时期与不同艺术领域具有代表性的艺术家参加。将“建构之维”作为本次展览的主题,其意旨在于一方面能较为全面地梳理、呈现中国当代艺术多元的创作格局与不同的艺术追求;另一方面是突出“建构”的意义,即凸显当代艺术所创造的新的艺术价值、文化价值、精神价值。虽然此次展览兼具回顾、梳理之意,但也强调自身所具有的开放性、多元性、前瞻性,力图为中国当代艺术的未来发展产生积极的推动作用。除了展出艺术家部分代表性的作品外,届时还有数十件绘画、雕塑与装置新作与观众见面。
本次展览的学术目标将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第一,呈现当代艺术在各个历史时期与中国社会文化现实所发生的联系与互动,注重其在参与当代文化建设过程中所呈现出的特点与意义。第二,突出“建构”所具有的艺术、文化、精神价值,强调“之维”所具有的开放与多元维度。第三,凸显艺术个案的研究价值,并以参展艺术家的个案为坐标,勾勒中国当代艺术的基本发展脉络与多元化的创作格局。第四,在展览的呈现和布置中既追求新颖、独特,又不能让观众感到陌生。事实上,追求高质量的现场效果,不仅希望展览能营造良好的艺术氛围,更重要的是通过中国美术馆这个公共空间,让当代艺术走向社会,走向大众,让观众更容易地了解和欣赏中国的当代艺术作品。
通过这个展览主张,联系这次展览的参展艺术家及其作品,我们再一次看到了强大的体制力量如何无武断地强暴当代艺术。
第一,“建构之维”能不能勾勒中国当代艺术全貌
参展的20位艺术家和50余件作品包括20余件今年的新作,都看不出有什么个人突破,用大众目光看,除了罗中立抛弃了写实方法和充满乡土生活气息的作品存在个人明显反差以外,其他院士的作品绝大多数都没有语言、形式和思想观念指向的建构,依然是人们熟悉的绿狗、花香、笑脸之类,至于这20位艺术家和50余件作品构成的这次展览能不能体现中国当代艺术的全貌,值得怀疑。
从主办方、策展人的阐释和媒体的报道看出,当代艺术依然被限定在某种实体形态的艺术样式,并且是一种固态的模式和主张,因为当代艺术在这里表现出了“萌芽”和“成熟”,从三十年前萌芽到今天的成熟,似乎完成了当代艺术在中国的过程,意味着中国当代艺术已经基本丧失了继续发展和前进的空间,接下来的只能是当代艺术的衰退与逐步消亡,或者像当代艺术院院士那样不厌其烦地自我复制并且进一步祛除艺术的精神价值观的当代指向。这种论调比栗宪庭先生关于张晓刚当代艺术的成熟并象征着中国当代艺术的成熟的观点更加危言耸听,因为它不仅把当代艺术当做某种固态的艺术模式甚至艺术风格,而且把当代艺术院院士的艺术成就当做中国当代艺术的基本框架甚至代表,这种与事物生成与发展规律完全契合的艺术模式论和过程论,显然背离了当代艺术的根本属性。
只要对展出作品进行基本的观察,就可以发现这些作品很多都是个人形式、符号的重复,本质上并没有实现哪怕是个人的突破。而中国当代艺术很显然比这样的符号化的东西要丰富得多,尤其是在当代艺术独立性、批判性和前卫性等最重要的特征方面,甚至这一批作品根本排不上位置。说它们体现了中国当代艺术的成熟,要么主观臆断,要么强暴中国当代艺术。当代艺术最重要的一个指标是批判性,试想,一种完全丧失了批判性的作品如何体现当代和前卫呢?仅仅依靠技术层面甚至仅仅依靠个人那点儿可怜的符号语言就可以体现当代艺术的批判性吗?这种观点不仅无法完成批判的职能,而且本身也处于一种模糊和不确定的状态,很显然,批判性必定是关于现实社会存在的批判,没有这样的批判,当代艺术的前卫性只能是一句空话。在“建构之维”的展览阐释中,丝毫不涉及或者故意回避了当代艺术对现实社会的批判价值,特别是在近年来中国经济社会变革中出现的种种尖锐矛盾以及连续不断的天灾人祸的大背景之下,当代艺术依然与体制合谋,置若罔闻,没有鲜明的姿态,更没有理性的关注与艺术的提问,继续把当代艺术价值引向不着边际的符号重复,是极其恶劣的。
反观中国当代艺术,并不完全像这次展览所体现的那样,有极少数有良知的知识分子艺术家肩负当代艺术的历史责任和社会责任,独立地观察中国当代社会矛盾与价值观缺陷,通过批判性的艺术作品不断地向社会发问和对现实丑恶或误区提出严肃鞭笞。像艾未未、徐唯辛以及高师兄弟等一批艺术家的作品,不仅具有强大的艺术震撼力,而且也具备了人类社会的普遍良知与社会正义,对当代社会进行着理性的拷问,要说国际影响,除了市场影响之外,应该是非常深远的。遗憾的是,这次被称为梳理三十年当代艺术价值的“邀请展”,以当代艺术院院士为主体,以遮蔽当代艺术本质为特征,以宣扬颓废没落的当代艺术价值观为标志,以社会公共资源为支撑,实践着强权话语和院士“自由”的创作状态。唯独当代艺术的批判性缺失。
第二,“建构之维”在多大程度上体现了当代艺术的多元性
这次展览声称邀请过去三十多年来各个时期与不同艺术领域具有代表性的艺术家参加,将全面地梳理、呈现中国当代艺术多元的创作格局与不同的艺术追求。老实说,这种宣传显然与展览作品甚至展览本身形成了“两张皮”,从参展艺术家看,冠之以“院士联展”更加准确,称为“文化部当代艺术文献展”更加贴切,从参展作品看,不仅不能体现“多元的创作格局与不同的艺术追求”,正好相反,这是一次人们早已熟悉的艺术明星的回顾展,如果有了架上绘画、雕塑、装置等形式就可以叫做多元的创作格局,那么,做到多元化的创作也就变得非常简单,如果20位参展艺术家不同艺术形式或者艺术语言即构成中国当代艺术的“不同的艺术追求”,那么,当代艺术早就实现了这个目标,更何况参展作品传达出来的艺术价值观和艺术精神不仅没有体现不同艺术追求,反而呈现出某些艺术追求的同一性,那就是在体制认同并能够接受的既定轨道上继续重复个人的艺术符号,除了罗中立和岳敏君的作品还体现了一定的视觉创新和变化,别的作品基本没有走出过去的样式,即便是这样的作品,也完全脱离了当代艺术的本来轨道,而在艺术的实体精神价值方面,所有参展作品几乎都放弃了当代艺术的社会责任与批判立场,如果中国当代艺术始终保持这样的“多元性”和“艺术追求”,那么中国当代艺术将回到中国传统的艺术存在状态,重新进入娱己娱人的所谓艺术境界,这与当代艺术的价值观相去甚远。
其实,建构之维非但没有体现创作的多元性,恰好从某种角度体现的是“一元性”,这就是去批判性甚至去实体观念。观众有目共睹的是,参展作品几乎同时保持了参展艺术家身份改变以前或者改变身份依据的艺术样式,选择了最为稳妥的符号重复,笑脸依旧花香常在,要说这批艺术家还稍微有一点儿忌讳,那便是赋予其平淡作品以某种似是而非的概念,企图掩盖其艺术价值观的猥琐。看得出来,这次展览可笑地把不同艺术家不同的艺术样式、艺术符号或语言当做了创作多元,把共同放弃当代艺术的批判性而一味强调技术和纯粹视觉感知当做艺术追求多样化,更为武断的是,把这种所谓当代艺术形态加到中国当代艺术头上,并推行这样的强权话语。
我们不否认院士们的艺术“成就”,不否定他们在追求当代艺术中国化方面所做的“艰苦探索”,但是,我们也不能让那一批以当代艺术院院士为主体的体制艺术代言人明目张胆地侮辱当代艺术的价值指向,不能用反对“政治挂帅”来取代当代艺术的去政治化,也不能继续让那样一批再无创造精神和创造动力的艺术明星承担中国当代艺术继续前进的重任,他们推出当代艺术进入御用行列是最好的结局。否则,将使不少真正具有独立精神和批判态度、具有社会建设价值和艺术启蒙功能的当代艺术被这样一种艺术状态淹没。如果当代艺术走上“建构之维”的轨道,那将是中国当代艺术的莫大悲哀,当然,中国当代艺术不可能因为这次展览的导向而走上这样的轨道。
第三,“建构之维”是否凸显了当代艺术所创造的新的艺术价值、文化价值、精神价值
看来,本次展览的组织者和策展人的确注意到了当代艺术的价值问题,声称展览作品“凸显”了当代艺术创造的新的价值,虽然主办方并没有列举展览作品到底创造了哪些新的价值,但是,我们仍然可以从展览阐释和新闻宣传中发现主办方想表达的那些价值,即当代艺术格局的多元性和追求的多样性,既保持作品的独特性又能实现与公众的交流,正如当代艺术院院长罗中立所言:“希望中国当代艺术能走向大众,与公众交流”。通过这样一些模棱两可、含混不清的表达,我们很容易看出这次展览本来就没有把艺术的独立性、前卫性、先锋性、批判性、启蒙性等等当代艺术最重要的价值建构作为最重要的当代艺术参照加以阐述,而仅仅在形式层面和“多元性”维度内建构这次展览的基础。尽管作为中国人基本都能理解当代艺术院、中国美术馆表现出这样的姿态,但是,把当代艺术的价值局限在这样一种形式情景之中,毕竟是有害的。
即使是当代艺术走向大众这样的正常目标,这次展览作品也是无法实现的,走向大众的两个根本前提是:语言和形式的通俗性、观念形态的积极性和进步性。展出作品中除了罗中立那一批作品公众可能“喜闻乐见”之外,其他符号化重复的作品,公众是难以把握的,最多在朴素的视觉层面表现出困惑与无奈。因为这样的艺术作品必定是按图索骥、缘木求鱼的结果,在所谓思想的范畴做出来的某种阐释性的图画,距离公众的生活极其体验包括公众关于政治、经济、社会、文化乃至普遍现实实在太远(有报道说,一名大学生就曾钻到岳敏君《弯曲的维度》下面找乐趣)。我不知道这种玩儿符号的东西如何与公众交流并得到公众认可,既不高级也不通俗,显然无法实现这样的目标,正好相反,真正能够完成这种使命的是那些直面现实社会矛盾和问题、具有显著地理性精神和真诚甚至虔诚的情感投入的作品。像装置作品《我在这个世界上幸福地生活了七年》,像《历史中国众生相》等作品,所以能够在公众中引起强烈的反响,是因为这些作品的诞生的社会良知、社会责任和价值观指向,同时也是这些作品艺术形式的独到与自由,完成了高级与通俗的自然结合。
创造新的艺术价值显然不是这次展览阐释所理解的那么简单。即便是形式层面,也应该是有价值的形式,仅仅追求视觉刺激的新的形式,未必一定具有新的艺术价值,而艺术价值仅仅有新的形式(更不要说符号化重复)是不能实现艺术价值创新的,要活得艺术的新的价值,首先必须通过艺术的形式、语言表达某种具有进步意义的意识形态、判断方式、思维定势与确定的价值观。如果艺术形式的创新也是艺术的一种社会贡献,那么离开了某种特定的精神实体,这些形式、符号只不过是一堆“玩意儿”。如果说这次展览创造了新的价值,那么,这种价值早已有之而且逐渐被人们抛弃。
至于所谓“个案研究价值”,相信观众自有答案,不用多言。
第四,“建构之维”会不会形成一个事件
本来,凭借所掌握的资源,举办这样一个院士“回顾展”,甚至履行一下职责,引领一下中国当代艺术的方向,配合一下文化建设的主旋律,是很正常的,不正常的是,展览方假装与那样的需要无关,装模作样地摆出“邀请展”的样子,离开展出作品和参展艺术家的身份,做过度的艺术阐释,模糊视听,混淆是非,误导观众,这是不应该的。
因此,这次展览很有可能变成一个艺术事件,在当今艺术权力结构状态之下,它一定会被描述成体现中国当代艺术面貌的展览,是一次引领中国文化价值取向和艺术精神方向的展览。于是,有关这次展览的媒体攻势已经展开,相信“学术”攻势早已酝酿成熟,弓在弦上,一触即发。而且学术的攻势会从大量的当代艺术文论乃至哲学的、逻辑学的、符号学的等等科学范畴找来大量证据,证明这个展览的历史意义,证明这些作品标志着中国当代艺术的成熟。我们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学术攻势也会像这次展览一样,牵强附会,上演一幕幕令人厌恶的“学术”丑剧。
这次艺术事件,进入本来意义的中国当代艺术范畴,必将作为一个非常典型的反面事件,用做研究中国当代艺术如何被强暴,如何被利用,如何在权力面前媚态十足,如何指鹿为马信口雌黄,如何舍本逐末以偏概全等等,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个事件在若干年以后,将会成为告诫后人的沉重教训,甚至成为艺术历史的一个不那么光彩的一笔。
让我们拭目以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