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介子平
二王乃书法正途,其字势雄逸,羁而不纵,笔迹流利,宛转妍媚,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灵变无常,务于飞动,断而还连,凤翥龙蟠,独步其间,自评若斯,然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逸少秉真行之要,子敬执行草之权,父之灵和,子之神俊,皆古今之独绝也。世人虽不能甄别,但闻二王,莫不心醉。洎自汉魏,钟张擅美,晋末二王称英,学二王者,二王之后络绎不绝,羊欣、王僧虔、谢灵运、薄绍之、孔琳之等皆从之,自唐迄今,学书之人,更是首推右军,以为之宗,李世民、张怀瓘、赵孟頫、董其昌莫不然。羲之自述其学书经历:“余少学卫夫人书,将谓大能,及见李斯、曹喜、钟繇、梁鹄、蔡邕《石经》,又于仲兄洽处见张昶《华岳碑》,始知学卫夫人书,徒费年月耳,遂改本师,仍于众碑学习焉。”张怀瓘《书议》述献之学书:“子敬年十五六时,尝白其父云:‘古之章草,未能宏逸。今穷伪略之理,极草踪之致,不若稿行之间,于往法固殊。大人宜改体。’且法既不定,事贵变通,然古法亦局而执。子敬才高识远,行草之外,更开一门。”书道广矣,虽沉思多日,言不尽意,竟不能成,二王学书何其不易。我口所欲言,已言古人口,我手所欲书,已书古人书,故学书不易,学二王更难,其难还在于虽说“钟山只隔数重山”,但毕竟时代变,环境变,书写工具变,书写姿势变,心境不古,面目皆非也。故此,有貌无实者多,得其要领者稀。
赵维勇先生却对此于不顾,多年沉湎于此,自有其心得所在。羲之的娴雅舒缓、用笔遒劲,献之的圆转秀逸、结体妍丽,在他笔下均可体现。离方遁圆,挺然秀出,情驰神纵,超逸优游,其作品初观虽未见炫目彪焕之视觉冲击,技术含量、个性特色也不会跃然纸端,甚至会有些许妩媚唯美之感,但待回味咀嚼后,便会体验出其风行雨散、润色开花背后的内功所在,骨丰肉盈、入妙通灵后的风骨所在。
在这个敬重创新的时代,总有一些东西是需要固守的,文化上的固守,守什么?时下书界已有越来越多的人耐不住那份寂寞寥落,开始放弃临摹读帖、日课训练,而走向了所谓创新之路。创新何谈容易,惟创新须以古法为根,不然,则入恶道。汉字书法已具数千年历史,其间流派林立,匠师辈出,可供后世书家拓展的领域还有几许?所谓创新,绝非玩弄一些小趣味、小面貌可为;所谓创新,一出门往往便走到了前人的老路之上。只有将前贤宗师的书风笔格烂熟于心,潜移默化为己之精神,方会有所谓的创新,甚至开山立宗之能事。赵先生的书法便属死心塌地于基础、不识时尚以独行的那种。刚而非石,柔而非泥,此二王书法的中和之象,亦创新与固守间的中庸之道。
学书之法,在乎日夕相对,平日多取古书研读,令入神,乃到妙处。书之为物,超言绝象,古人书虽只字片纸,亦无由得其全解,目可击也,道无不在,则比物取象可也。赵先生的内功除却墨池笔冢、废纸三千的积累外,还在于其人文品质,这倒不全因了他从事着的电视编辑职业,而在于其中文科班出身的优势,东坡居士云“退笔如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信矣。
行书者,不真不草,非草非行,若晨鸡踉跄而将飞,暮鸦联翩而欲下,逸少则动合规仪,调谐金石,天姿神纵,无以寄辞。子敬不能纯一,或行草杂糅,便者则为神会之间,其锋不可当也,宏逸遒健,过于家尊。袁昂《古今书评》评羲之:“王右军书如谢家子弟,纵复不端正者,爽爽有一种风气。”此风气乃魏晋风度也,其作派烟云水气,风流自赏,托杯玄胜,远咏庄老,以清淡为经济,几追仙姿,为后世景仰。由此可臆断,性格拘谨者不足以追纵往哲,而振拔流俗,不足以学此书。禹功本豁达,汉迹方因循,我看赵先生性格洒脱通敞,豪爽开朗,行止晓畅豁达,容人容事,如此“殷勤但酌樽中酒”胸襟,使之很容易存心于书法之质,进而临事制宜,从意适便,达其性情,形其哀乐,寄以骋纵横之志,托以散郁结之怀。陈鸿寿《桑连理馆集》曰:“凡诗文书画,不必十分到家,乃见天趣。”天趣者,与工夫对言,非人为之趣味,乃性情也。
心若不有异照,口必不能异言,良工理材,斤斧无迹,才子序事,潜及其间,书能入流,含于和气,宛与理会,曲若天成,此书道之玄妙也。书虽一技,其中有道。初学者,须由技入道,得道者,亦须舍其技。至于此,技不足泥之,法不足制之,以手写心,无施不可,破旧立新,有法亦转为无法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