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300年左右,一座庞大的史前古城在晋南的汾河之滨崛起。
在这里,王族墓地、宫殿区、下层贵族居住区、普通居民区、手工作坊区等一应俱全,作为都城的基本要素,它全部具备。人们不禁将它和传说中的“尧舜之都”联系起来。这里出土的一件陶壶上,两个朱砂书写的符号被认为是目前所知最古老的中国文字。一处半圆形遗迹,更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天文台。
社科院考古研究所所长王巍认为,凡此种种,足以将中华民族可以考证的文明史往前推进500年。然而,围绕这些结论、推断和分析,争议之声从未止息。
在7月30日开幕的社科院考古所成立60周年成果展上,陶寺遗址的考古发现首次向民众展露真容。
亦真亦幻一古城
陶寺遗址位于山西襄汾县陶寺村以南,地处汾河以东,塔儿山西麓,距县城约15华里。
很少有人知道,这个藏身麦田的考古工地,在47岁的何努心里分量有多重,又有多纠结——他是中国社科院考古所研究员、陶寺遗址考古队领队。
这位谦和寡言的学者,只有谈到那些4000多年前的坛坛罐罐才会兴奋起来,娓娓道来不知疲倦。他说那些在地下沉睡已久的遗迹,在他眼里都是活的。一座亦真亦幻的城,在他的脑海里不时闪现,“跟电影似的”。
那是一座都城。君处庙堂之高,锦衣玉食。民居江湖之远,一贫如洗。
到了中期,城中掌权者易手。城址扩大数倍,社会更趋繁盛。城中恢弘的宫殿中,住着一位崇尚文德的“王”,城墙牢固,府库充盈。官营的手工作坊里,工匠们开始掌握青铜铸造技术,最初的文字被用于称颂“王”者。
文明持续300年,不料一朝衰落。乱世者,毁宫殿、扒城墙、挖祖坟。“王”们不见踪影,成为千古之谜。
“考古最吸引我的,是我可以跟4000多年前最伟大的人物对话。”何努说,这样的快乐很少有人能够分享。
然而正是这个给他带来无限乐趣的陶寺遗址,也让他吃了不少苦头。田野考古生活的清苦、枯燥和孤寂,何努总是一语带过,真正让他记忆深刻的,是发掘、求证过程的曲折。
更大的压力则在于,无论是他对陶寺遗址的诸多论断、推测,还是他的考古学理论和方法,在考古学界都质疑者甚众。故宫博物院原院长张忠培、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严文明、中国社科院考古所研究员张长寿、徐苹芳等人都出现在质疑者名单中。
这些学者或是何努在北大读书时的授业之师,或是他现在供职单位的老领导、老前辈,在考古学界个个一言九鼎,他们的质疑对于何努而言,其分量不言而喻。何努的同门师弟、天文史学家武家璧给记者讲了这样一桩往事,有一次何努去参加一个同仁聚会,面对众多质疑,他当众泪流满面痛哭失声。
不过何努表示,这些前辈学者的质疑都属于正常的学术讨论,不会对他的工作造成干扰。
两个朱书符号
陶寺遗址发现于上世纪50年代。1978年至1984年,为寻找历史上最早的朝代——夏朝的遗存,中国社科院考古所联合山西临汾地区文化局,对陶寺遗址进行了第一轮大规模发掘。
那时何努还是一名年轻学子,从小就对京城古塔寺院深怀兴趣的他于1981年考入北大历史系考古专业,后专攻夏商周考古。
发掘结果表明,陶寺遗址与所谓的“夏墟”并无关联。考古队揭露了6000余平方米的居住区和墓葬区,发掘墓葬1300余座,其中包括9座大型墓葬,出土了一批彩绘龙纹陶盘、玉器、彩绘木器等文物。从发掘的墓葬来看,当时的社会已呈现金字塔式等级结构,处在塔尖的大型墓随葬品丰富精致,有鼍鼓、彩绘龙纹陶盘等重要礼器,墓主应当是掌握祭祀和军权的部族首领,初具“王”者性质。占墓葬总数90%的小型墓,墓圹仅能容身,死者往往身无长物,应是平民阶层。
这些现象反映出当时社会等级分化已十分明显,充分说明了社会的复杂化程度和文明化进程。有学者很快将其同古史传说中的尧帝联系在一起。
有两件出土器物引起人们长久关注。其中之一是一个出土于陶寺晚期墓葬的铜铃。经化学定量分析含铜97.86%、铅1.54%、锌0.16%,采用合范浇铸技术制造。虽然铸造工艺粗糙,器壁厚度不匀,但合范浇铸仍是前所未见的创举。这是迄今所知中国最早的金属乐器。
在陶寺遗址发现的一把残破陶制扁壶,则可能改写我们对中国文字史的认识。扁壶的两侧有两个用朱砂书写的符号,多数专家认为其中一个是“文”字,对另一个符号则分歧较大。何努将其解释为“尧”,“文”、“尧”连起来解释,可能是当时人们对尧帝的一种称颂。另有专家将后一个符号解释为“命”、“昜”、“邑”、“唐”等字。也有专家认为,这不一定是一个字。
“(这两个符号)是文字的可能性很大。”北大考古文博学院院长赵辉说,甲骨文被发现时,经常是成串、成片的字符一起出现,即便我们一时无法准确判读出这些字符的含义,也不影响我们认定它就是文字。在陶寺遗址,目前发现的只有这么两个符号,要下结论说那时已经出现文字证据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