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翊:说抽象

时间:2011-10-12 09:00:55 | 来源:艺术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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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佐先生来自当代中国最受尊敬的绘画世家,他从一开始学画,看到听到的都是在当时最不寻常的艺术探索。青年时代又去美国上学,接触世界级的艺术家。2011年,我们有幸相识、相约合作展览。八月底,我们在纽约和投资人见面,然后又驾车去波士顿和缅因州探访艺术家工作室和美术馆。一路上听他聊了很多,他在我看来是标准的抽象画家(尽管他的画并不完全脱离形象),思路清晰、理性,但他自己有些忌讳这个标签。可能是源于不同时代的历史记忆,“抽象”对他有贬义,对我来说则完全是褒义。

袁先生80年代去美国的时候,中国的美术报纸已经在开放思想,可以接受写意的抽象,承认适度的抽象(牺牲)可以换来更有力度的表达。可是那一定是成熟画家到了晚年进入化境的自然流露,年轻人绝不可以在技法稚嫩的时候去刻意追求。我们贬低纯粹的抽象画,艺术家们接触西方,接触现代的东西是有底线的,完全放弃形象就成了玩弄形式、病态和颓废的资产阶级情调。后来才知道俄国至上主义的那些纯抽象艺术家都是狂热的共产主义者。我们其实根本就不明白人家在干什么,那些批判真正表达的只是恐惧感。

柏拉图有个山洞寓言,说的是一圈人在山洞里,被绑在座位上,面朝一个方向的墙壁,他们既不能移动身体,也不能转动头颈。他们的身后有一出“木偶戏”,再后面有一堆火,火光把木偶的形象投到这圈人前面的墙壁上,这些人对世界的认识就局限于这面墙上的影子。这个景象让我联想到现在学校的课堂形式,尤其是小学生的。无形的绳子让孩子们都目视前方,手背后,背挺直,认真听,认真看。哲学家把真正的教育比作松开捆绑身体的绳索,让人们自由走动,不再集中地接受说教。思想的变化是以经验的变化、环境的变化为前提的。但是柏拉图警告说,这么做的风险也不小,走出山洞的人一开始会被外面的强光晃得什么也看不见,适应了之后回到洞中又会不适应昏暗的光线,试图向里面的人描述外面的世界又绝不会被理解。

我在美国上学时,很惊讶地发现普通西方人对抽象的恐惧感与我们很相似。抽象对西方人来说是外来的、野蛮原始的、东方的、异端的。他们觉得抽象是外来文化带给他们的东西。对中国人来说,抽象是西方的、资本主义的,一样是外来的。总之无论对中国人还是对西方人,抽象都是别人的、异类的、不正常的、可怕的。所以可以想象对一个刚刚接触新地方的年轻人来说,这东西的诱惑实在太大了。90年代我在纽约上大学的第一堂课,白胡子老教授说不允许有任何具象的内容进入课堂,我所有对抽象的偏见都在那一瞬间被一个更强大的偏见抵销了。袁先生80年代在美国上学的时候也一定有过类似的经历吧。

袁先生很喜欢谈论他两个孩子画的画,说美国教育系统中的孩子画的画与国内孩子的不一样,那里的孩子更注重画的object(物)的一面,就是把画当作东西来进入而不是形象。他认可制作多于描绘。他自己学习艺术的经历让他强调亲历的重要性。他和我讲了两件事。一次是小时候看到刘海粟写生。他把颜料直接挤在本子里,然后合上本子,按按压压,打开看看,这样写生就算画完了,他就走了。在70年代那个时候那样做,让他看到很不一样的人在很不一样的状态里,这是上课学不到的。还有一次是在美国上大学,一个老师在中午下课的时候,把他带到旁边美术馆的大师(汉斯•霍夫曼)作品前,他说,袁,你看这些色块有些没有挨上,它们之间有空间,这是第一种空间;这些颜色有些没挨着,有些重叠,但它们看上去处于前后不同的位置,这是第二种空间;然后一笔和一笔之间还有画得薄厚的不同,这是第三种空间。这里谈到的三种空间感是直觉上的,都与透视无关。

 


孩子的画、刘海粟的画、汉斯•霍夫曼的画讲的都是一件事。Illusion(幻象)和allusion(暗示) 的差别是袁先生在谈论绘画时着重强调的两种空间感受。那么什么是空间感受?假设有一个房间,让一个人在里面住一段时间,然后让他说出房间和其中各种摆设的特征和位置,他凭记忆应该能想起都有什么摆设,但未必能把它们之间的关系描述得多具体。如果这个房间是黑暗的,在里面什么也看不见,一个人住上一段时间,他不见得知道房间里都有什么,但必定可以很详细地描述出房间和房间中各种摆设的关系和位置。写实绘画中的空间感是属于前一种,就是幻象。成功的幻象中,颜料、色彩和形象不能分开,它们必须融为一体,直指所画的对象。而allusion是暗示,对象就不那么明晰了,可能不同的人会看到不同的东西,可能是一瞬间的光线,可能是情感,可能是完全个人的感受——具体到在某一个特定时间、某个特定地点,人的心里面所发生的什么。Allusion在中国的传统绘画中比比皆是。水墨画讲究的意境就和暗示有很大的关系。西方绘画中的透视、光、远近、色彩、质感、空间在我们的传统中变成了层叠、阴阳、大小、浓淡、快慢、疏密和轻重,我们的方式是间接晦暗的,它要求你去想去猜,但它似乎离感觉更近,离心更近。Allusion的风险是它让我们都处在黑暗中,没有人可以确切地说明,画家自己也未必能清楚地说出所表现的对象是什么,尽管心中真真切切地有它的存在。走出山洞的人是最执着的,不管迷惑,不管孤单,不管沟通有多困难,这么做是在追求思想的独立。

 

文/ 周翊

2011年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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