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讲述的激情与克制
读书报:您看什么书或者什么电影?
陈丹青:到我们这个年纪,50来岁了,实在没兴趣看小说,看虚构,我看历史、传记、评论,上网也很多。有头脑的学者非常多,隔三差五会看到一些好文章。我学到许多,很感激这些作者。
读书报:电影方面呢?
陈丹青:我很惭愧,我非常希望看到好的纪录片,但我不知道渠道在哪里。中国纪录片没有市场,人不会买张票到电影院看纪录片。反而在我们那个年代,没什么故事片,更没外国电影,我们看的都是官方纪录片。现在想起来,官方纪录片再怎么意识形态化,影像却是真实的,影像自行发生作用。我在《幸亏年轻》这篇文章里谈到,70年代很重要的记忆是纪录片,我们看多少次毛主席接见各国外宾,现在想来,就因为能在那些电影里看到外国人,看到“世界”的零碎信息。
读书报:您在这一篇文章里还专门提到安东尼奥尼的《中国》。
陈丹青:对。我想他自己未必知道当时提供了一部太重要的电影。翻回去看70年代,可能全世界,包括中国,没有一部电影这么高密度保留了那段时期的影像,真是无可替代。
雷天:我想起历史的一个作用,它给一个民族或者一个群体塑造一种文化认同,刚才我有一个问题漏了问,您提到您看国外讲中国历史的电视,不知道您看这些节目会不会有文化认同感?
陈丹青:它会提供不同的角度和解释。比方它讲罗马史,或者讲文艺复兴史,讲墨西哥、玛雅文化,我仔细地看,发现它始终试图保持相对中性的立场,尽量陈述而不是评价。当然,绝对中性是不可能的,它一定有它的史学观支配它这么说。当它讲中国时也是这样,比方说中国历史上好几次跟异族的关系,它会出现当时的版图,让我知道中国以前那么小,只有中原那一块,到汉朝变成有多大,元朝又是多大,到宋朝又小下去了,变成南宋……它很形象,它有一套办法让你清晰地认知,而不仅仅是跟着文本走。它有历史文物展示,它有地理板块,它有器物,它的引经据典是全方位的,它在世界史背景上呈现中国。
我非常渴望中国有这么通俗易懂,同时在资料上大致准确又异常丰富的电视系列片。我们的电视系列片,像现在的《大国崛起》之类,已经试图在做这类事情,但很难摆脱一种浪漫主义,容易夸张、感情化。国外的历史片尽量不涉入感情叙述,它不是要你感动,也不是煽动你的民族情绪,而是知识的理性。它真的摊给你看,一页一页,一段一段。它下结语时用词非常审慎,文句优美,但非常克制。历史太复杂了,你不能轻率。我们这边可能因为文风的关系,一讲到历史总难免慷慨激昂,太煽情,价值倾向过于明显。所以撰稿人很不好做的,大型历史纪录片的撰稿人要学会非常克制,尽量呈现。这是很难做的一件事情。
读书报:现在《百家讲坛》特别火,于丹讲论语,易中天讲三国,都非常受欢迎,大家称之为国学热,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这个也涉及到读者公众对历史的需求好像越来越大,因为一般的民间写历史的书也很畅销,民间有这样的历史认知需要。
陈丹青:现代传播很大一项内容就是持续向民众讲历史,早该做这件事。很多学者批评,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他们批评的可能是你讲的不准确,甚至批评学者该不该上电视。我相信进入电视,不管你讲历史还是讲其他什么,它是个市场问题:那么多观众,如果他要看,它一定是合理的,有需求的。但我很抱歉,我没怎么看过《百家讲坛》。应该让它充分展开。很多事情还没发生,还要展开,能走下去就好,我对正在发生的事通常没什么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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