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蒂斯
“艺术的完美表现在素描中”。许多年以前,我常常困惑地停留在这句刻在巴黎美术学校素描班(那时叫做伊蓬班)前室中的安格尔大理石纪念像上的箴言前面。
说实在的,人们想要用这题词来说明什么呢?我完全同意应当首先学会素描,但是我怎么也弄不明白“完美”这个词的含意。难道这种类似的见解可以任意地被硬加在柯罗、德拉克罗瓦、凡高、雷诺阿或塞尚身上吗?可是,如果人们称葛饰北斋为“有线描癖的老人”,我就没有什么可反对的。
应否把安格尔这句为一些自满的小人物所如此乐于引用的箴言理解为同列奥纳多·达·芬奇的善意忠告一样的意思吗?后者在其论文中建议,例如,在古老的墙的裂缝上探索构图结构的线条,或者采用那些有助于使妇女的肖像具有表现力的粗略的手段。
我以为,既然安格尔和列奥纳多觉得自己有责任把自己的艺术教给别人,他们可以同自己的门徒接触,只给他们作一些完全正确的指示:例如,或者是为了使他们用耐心的、准确的摹绘对象的方法养成仿效自然的习惯(这里我想起了成衣匠,他在给顾客试穿做坏了的衣服时,徒劳无益地试图以小修补来掩盖其损害),或者是为了帮助他们用机械的应用构图法则的方法来稍微补充自己的想象力的贫乏。
可是,用这样的方法绝不能教人学会风格,风格是根据该时代的要求——一种不以画家的意志为转移的要求而产生的。
令人感兴趣的是,40年前,我在伊蓬班上从曾经“修改”过我的素描的那些要求严格、却又如此平庸的教授们(席罗姆、布格罗、约瑟夫·勃朗克、邦纳、列涅普维)那里所受到的所有教诲中,我一个也没有领会过,在所有这些年中甚至没有想起过他们。
要是我的老师们是一些真正的画家,也许我会懂得更多一些吧?这是一定的。有一次,我幸运地听到罗丹对我的素描的意见,这些素描是我的一个朋友给他看的;但是,罗丹所给的那个劝告却对我毫无用处——罗丹在这种情况下表现出他的最大的弱点。
事情也只有这样,因为伟大的艺术大师所有的最好的东西(“他们的存在的意义”)胜过了他们自己的理解力。他们不可能把自己本身所不了解的东西转达给其他任何人。
素描班使我想起了勃鲁盖尔的油画《盲人们》,倒可以把一位学校的教师放到这幅画中去,以代替盲人的领路人,据米歇尔·布勒雅尔的儿子奥古斯塔说,米歇尔·布勒雅尔时常说这样一句话:“教授——这是一个教给人家一些连他自己也不懂的东西的人。”
看到一些真正的画家为了帮助那些不能自己行走的人,而把大部分精力白白地浪费掉,难道不痛心吗?他们这是在截去盲人的手杖,为的是使那些原来应该去别的职位上工作的人们,却费尽艰难地向死胡同处冲去。
确实有什么可说的,是那些受自己的敏感所引导,以及在自身中找到评价自己的作品的标准的人。
因而,雷诺阿是对的,他断言:“要是谁把自己的画放了三个月,而这以后还是不能找出它的缺点在什么地方,那么他应当放弃绘画了。”
(摘自1937年《灵感》杂志)
抱蓝猫的姑娘(油画) 马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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