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整体性的历史观照看,中国早期的抽象艺术从一开始就带有强烈的社会性,具有“前卫”艺术的基本特征。从20世纪初“决谰社”艺术中的抽象元素,到1970年代末 “星星画会”的抽象性艺术创作,直至20世纪80年代的抽象艺术,都不是一个纯粹的、自足的审美世界,而更像是一种从边缘出发,用以对抗主流艺术,要求创作自由、破旧立新,乃至产生社会效应的“前卫”艺术武器。即便是吴冠中围绕“形式美”、“抽象”、“抽象艺术”的批评和争论焦点,也还是与意识形态相关,且这种“形式美”的抽象艺术很快就商业化了,从而轻易地沦为一种功利性的工具而无法成为准确表达个人经验与情绪的有效手段。直至89年后[1],方出现稍具个人话语意义的王易罡、马路等抽象艺术家。从此,中国当代抽象艺术从1989年至今,日渐走出了85新潮的社会文化批判理想,走出了西方抽象艺术的传统规范,越来越注重个人体验,注重个人对现实非理想状态的真实感受与态度,在艺术语言上不再以单一的模式而是对抽象艺术的可能形式和对物质、社会、内心的种种欲望进行自我的探索,如北方艺术家于振立、阎振铎、白明、祁海平、张国龙等是其中较为突出的代表,南方艺术家则有丁乙、李华生、杨述、王川、梁铨、曲丰国等人。然而,在今天,以抽象艺术来与主流艺术和观念进行对抗,通过挑战政治权威来塑造自身的价值的方式却面临失语的尴尬处境——官方对抽象艺术的接纳导致了这种反抗的终结。因此,体制内中国抽象艺术,其“前卫性”也迅速丧失掉了。
尽管中国抽象艺术的创作越来越多,越来越完善,越来越有与西方抽象艺术的可比性,但是,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些抽象艺术却丧失了推动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的动力,无法在中国当代艺术的进程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同时市场化使得更多的抽象艺术家注重以形式表现突出渲泄的情绪,以相对简单的形式表达个人感受为画旨,进而成为中产阶级的趣味所在和消费重点以后,抽象艺术渐渐面对被市场异化、商业化与庸俗化的危险,如何抵御当代艺术的媚俗与文化的虚无弊病成为中国抽象艺术向前发展的必须面对的问题。
因此,针对以上这些关乎中国抽象艺术的问题,我们提出了“精度抽象”概念。它强调的是:
精准的向度——追求意义表述的精确方向,强调“方向性的深刻感觉”。是对当代艺术出现的艺术意义的空泛,让人不知所云的创作方式的反驳。
精神的维度——强调抽象艺术的精神框架,并非当代艺术中出现的漫无边际的精神指向,防止艺术走向虚无主义的泥潭。
精致的象度[2]——追求艺术形象塑造精到深入,追求艺术语言的丰富性与独创性,这是对当代艺术的“去文化”现象的对应,对当代艺术中“山寨艺术”的批判,强调回到精英化的(指艺术整体述求的精英化)大众性(指艺术所表述内容被观众接受度的大众化)当代艺术。
这个概念是针对时下当代艺术特别是当代中国抽象艺术的问题提出的,具有一定的理论探索意义。
有鉴于此,本文将采取一种较为普遍的研究方法——精读文本的方式审视当代中国抽象艺术,力图阐述清楚一些关于中国当代抽象艺术的中的结构性问题。正如美国新批评派布鲁克斯所言:任何一种从永恒的角度审视诗歌的尝试都将导致错误的观念——也许对抽象艺术的解读更是如此。因此,我们解读抽象艺术的时候,不能仅仅从当前批评界流行的社会学视角来分析,也不能简单地从政治或历史的方向来分析。故我并不急于广泛的进行纯文本的研究,我们希望更多地从抽象艺术仅仅作为抽象艺术来解读。钟曦的抽象艺术作品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典型的个案, 笔者试图从探讨其作品的内在结构出发,解析作品中的悖论、隐喻、释义等抽象艺术手法的相关问题,从其作品的本体入手,对其艺术进行细致的解读和纯粹的形式分析,意图从中找出中国当代抽象艺术的新的奇迹,通过对中国当代抽象艺术作品所传达的信息作出尽可能贴切的考察,来构建抽象艺术的新模式。
一为什么是“精度抽象”?
所谓“精度”,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意义:其一,精度是指光笔在数字化仪的电磁感应板上可以表现出的最小的精确度;其二,精度是观测结果、计算值或计值与真值或被认为是真值之间的接近程度;其三,精度是指野外地质现像能够在图上表示出来的详细程度和准确度;其四,精度是由传感器的基本误差极限和影响量(如温度变化、湿度变化、电源波动、频率改变等)引起的改变量极限确定。显然,这些与我们的日常生活似乎较远,而精度与我们日常生活较紧密的联想往往来自手表、照相机或汽车等价格昂贵的日常仪器的高精密化程度。
将 “精度”这一词语引入到对一种艺术的定位,则是衍生此词在接近程度及相对精确量的定义。这一定义的联想其实是来自文中将引以为例的艺术家钟曦的日常生活与工作中对这些仪器的极度喜爱和深度的把玩,并由此影响了其创作的思路与方向——甚至创作方法。这样定义体现了这类抽象作品本身与各种精密仪器在内在气质上的相似性,如画家对世界的观察与作品表达自身所呈现的“真值”,作品意义的表述与观众理解之间的基本误差的极限度,以及特指这种绘画与影像的种种密切关系所带来的新的艺术语言或意指。如果按约翰·拉赫曼的说法,精度抽象不是“抽—取”即从“事物”中抽出“形式”的第一种抽象,而是德勒兹所发现的第二种抽象:它与从事物中提取“信息”没有关系,而是于发现事物与其他事物微妙、复杂的“抽象”实质性相关。这种抽象不需要从物质基础中产生独立性或可转换性,也不依据模拟逻辑而生效。相反,它是物质所固有的,它认定存在着超越媒介信息的联系。[3]这是一个关于空间构成中时间秘度的问题。对于绘者来说抽象就是一切,它试图表现事物之中殊异的、多重的、无法预测的潜能——即通过思想也通过艺术,通过感觉也通过概念。
我们关注的是精度抽象艺术对精神状态相对准确的表述。无论从形色的掌控,笔幅的运用,情绪的表述都可以较接近作者的意图,观众也可以通过作品的语言传达的最小误差而更易理解抽象艺术的含义——或更接近抽象艺术的真义。许多抽象艺术往往只是能吸引人的眼球而难以使人驻足把玩,因为它们强调的只是瞬间的感觉与画面的张力,特别是在市场的冲击下,当代绘画明显地表现出形式的空洞与内容贫乏。而精度抽象绘画:是可以对其个人话语细细体味的。画面有细节有深度有具像的影子亦有丰富的层次,更重要的是有细腻的情感层次,也有张力的迸发;更有画家着力于抽象绘画的深度的精度描绘,而让画面具有深度就必须反复塑造,反复塑造就有可能造成形像的真实性,事实上,甚至就是用反复塑造的“精度”,使其画面现出陌生的“事实上”的具像性力量。因此精度抽象艺术实际上具有反抽象的性质,其内在的异质性就是精度。精度是针对气度、法度、无意识等抽象艺术的形式规范而言,强调艺术表现的直接性、精准性与有效性。与古典艺术寻求绝对准确的陈述,在其技术表现语言上消除一切联想、情感色彩和主观态度与判断的暗示不同,精度抽象艺术的话语不是实用的,而是非具体的、含蓄的。艺术家往往希望通过想像开阔我们有限的人生经验,澄澈我们对物质世界的感受,深化我们对人类境遇的理解和认识。[4]借助这一想像,艺术家可在一定限度内随意制造自己的语言,而语言的悖论、隐喻与释义的相对及神秘的超现实成为精度抽象艺术的灵魂。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窃以为,今日之中国抽象艺术的问题很多,而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当下许多抽象艺术不顾一切追求形式的新颖与冲击力或对流行风潮的模仿,其降低了人性深度对作品精微变化的要求,而“去文化”与“意义的模糊”所造成虚无现象(情感虚假与精神空虚)更加深刻影响了中国抽象艺术的发展,甚或许多批评家认为已到了终结之时。因此对钟曦的精度抽象艺术的关注,使我们又看到了抽象发展的新的可能,它所强调的是抽象本体语言的丰富性、复杂性,及其作品中意义、手绘感及深度中的精度等核心概念所潜在的巨大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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