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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曾访谈:俯仰今古 寄傲丹青(下)
艺术中国 | 时间: 2009-09-09 11:36:07  | 文章来源: 张公者博客

俯仰今古 寄傲丹青(下)



张公者:这除去源于对方本身表达出来的一些形象、现象、语言,给您一种信息之外,我想与您本身的学养有关系。

范曾:当然和我画画有关系,几十年画画,也有在这方面的感受。比如,一个气势很恢弘的人,不一定个儿很大,也许个儿很小,像小平同志,是东方打不倒的矮子,这个不是对他坏的评价,是个了不起的评价。过去湖南一个很大的学者王闿运,也是诗人,他是肃顺的幕僚,本身学问很大,人家在他生日时作对联“学比文中子(王通,隋大哲人),形如武大郎”他非常高兴,有文中子之学很了不起。那么这幅对联作得非常好。一个人能够和自己幽默,看了别人对他的幽默之词感到快意,这是个胸怀很大的人。张公者:您的作品《爱因斯坦》、《黄宾虹》可谓形神兼备,是一次性画成的吗?

范曾:画黄宾虹时,当时我的学生他们都在场,整张画上,我从画眼睛开始,到最后彻底完成,20分钟,神速。所以这张画是我刚才讲的,确实也不是一定每次都能达到,你现在叫我画黄宾虹,也许就画得不如那个。就是偶得。那张画好在很多的感觉汇集起来,把当时的精神状态、身体状态—一个画家的创作和自己的身体状态都有很大的关系—诸多因素综合画出来。现在你看我画的黄宾虹,虽然是很简练的,可是,连眼镜玻璃的光度都能看出来,这是油画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达到的—确实油画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能达到,不然到时候又得罪油画家。我现在讲话确实都注意。

张公者:名人就会受到很多人的关注。谈到油画,用中国画和西方绘画进行比较,我觉得并非是比较谁高谁低,不是体育比赛,但是比较可以让我们更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优点、缺点,也同时认识到对方的优缺点,对相互的发展应该是有好处的。如果请您来进行一个中西绘画的比较,您是什么观点?

范曾:我做过两次讲演。这次在米兰艺术学院做报告,谈八大山人和米开朗基罗。米开朗基罗是我最崇拜的西方艺术家,而八大山人是我最崇拜的中国艺术家。这两个人,面貌是完全不一样的,可是他同样能使我崇拜。我传授一个审美的诀窍,审美大概经过三个阶段:

第一,惊讶。你还没仔细看它,就惊讶。第二,赞叹。第三,爱慕。

真正感动人的艺术,你们去回想,也许你不知道这是贝多芬的第几交响乐,你也不知道这是巴赫的。可是他这个声音,首先使你惊讶,宇宙中有这样的妙籁,这种惊讶是超越了感动的,是不需要言说的。那你再静下来,你就要赞叹,然后你会爱慕。你看米开朗基罗,他在佛罗伦萨的《大卫像》,这是他22岁到25岁这个年龄段做的雕刻,五百年过去了,这个雕像还是达到一个至美境界,无懈可击。任何雕刻家在这个作品前面不惊讶,就可能是审美上有些毛病。像意大利米开朗基罗和法国罗丹,他们的石雕都要自己敲,不让别人动。就宛如我在画一张国画,别人能替我动手吗?一笔不能动,因为谁都有只属于自己的微妙感。好的雕刻怎么出来的,罗丹讲,这块石头你把不需要的地方都敲掉,好的雕刻在里边。可是,一个拙劣的雕刻家,他把必要的地方全敲掉了,把不必要的地方全留下了,那当然这样做是非常恶劣的作品,对不对?可是要达到罗丹的境界是多么难。而中国的文人画,尤其到了画肖像画的时候,那真是个至难的境界。他们曾经看过我画的爱因斯坦,画这张画旁边有很多观众没问题,我就是凭手里一张照片,从画左眼球开始,一个黑点,然后上下眼睑、眼轮匝肌,画完,这个爱因斯坦眼睛一出来,一看就是爱因斯坦,然后在右边再点一点,右面眼球再画。这个画由点推到面,推到整个画面是最难的,也包含了整体把握,包含了你对他的体会,拿我画的爱因斯坦和我手上的照片比是有很大差别的,不在于像不像的问题,像不像的问题早解决了,这没有问题。就在光运用等等,我一定是经过自己的加工的,爱因斯坦这么复杂的一个肖像画,我还画到身体,拿烟斗,整个这张画就画了一个多钟头。那么你想这里面光有造型还是不行的。有的人造型能力还不错,过去有个画家画人像,画谁都能画像,可是我讽刺他,我说画的像都很像,可是每个被画的人都会感到愤怒。其实我们内心很难讲,我们内心完全纯洁,那就是佛了,他能把你内心的不好的部分充分地体现在你的很正确的五官上面,使你怒不可遏。他好几次想为我画像,我说不好意思,你很忙—拒绝。一个画家能做到这步也不容易,他能使每个人愤怒,也不容易(笑)。

张公者:技法是首先要具备的,但只是初级阶段,或者说不是绘画最终目的,最重要的还是能够把人的神情表现出来,从而反映出人的最本质属性。在这里文化内涵是个关键性要素。我看到您的学生在跟您学写诗,但是您是历史系的教授,美术学院不教这些。

范曾:我是历史学院、文学院的跨系导师。

张公者:我们的美术学院是培养画家的地方,在这方面做得不够。

范曾:这个说的中央美术学院都不高兴,不高兴也都随他去了。现在教学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其实上有倡之者,下必甚焉,校长提倡什么,底下学生一定做得比你还过分。我写过一篇文章《后现代主义艺术的没落》,主要是“擒贼先擒王”,贬斥了杜桑和德里达—这两个把潘多拉魔盒打开来的西方代表人物。潘多拉魔盒是不能打开的,打开以后,你不知道有什么样的魔鬼会出来,会层出不穷的,多得不得了。现在西方人已经审美疲劳了,中国还方兴未艾,认为是新的东西。实际上西方已经对这些都看不上眼了。讲一个妙龄女郎要嫁给艺术家,以后的生活怎么办?都是很穷的。这些艺术家呢,年轻时也许有一股劲儿,要创造自我,可这个创造是否适合你?尼采讲“你是你自己”,你不要忘记,尼采是个天才。他神经兮兮的,他很多有名的作品是在两次发生精神病之间著出来的,比如《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这本书是在他两次神经病高潮之中极妙的一部哲学著作,你怎么能随便和尼采比?你说我也发个神经病,你发个神经病以后,拿起笔以后就抖。讲李白,斗酒诗百篇,有些人作诗之前也要喝酒,喝酒诗就作好了—天大的笑话。这个包括李白在内,李白算是他自己开玩笑的话。就是怀素“忽然大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也是人来疯,他才没醉呢。如果醉了,他用笔会那么准确,形体那么美?不可能。傅抱石有一个图章;往往醉后,你以为他真醉了吗?傅抱石夫人罗时慧告诉我,傅抱石从来画画都是不醉酒的,“是陶醉”。他有一次真醉了,说我要画画,最后就把纸拿出来,黑黑乎乎的墨色一团。第二天他醒了,说:“我昨天好像是醉了以后,画了一张好画。”夫人拿给他看,他把画撕掉了。

艺术是阿波罗控制下的狄奥尼索斯,当然是激动的,这个是酒神。阿波罗是太阳神。这样在太阳神光照之下,你有醉意那能产生好的作品。真的酒徒,那是做不出事情来的。

张公者:前面您谈到,有五百万张您的假画。启功先生也说过了,他是不打假的,您也是这种观点,还是无奈?

范曾:我刚才已经讲过了,对造假的人有些恻隐之心,对这些作画人为稻粱谋表示同情。另外,我也给他们一点希望,可以写一个“仿”,“仿范曾”。他们说写了“仿范曾”之后不好卖,其实不然。那些买这种东西的人,他也不知道仿是什么意思,反正有范曾两个字。

张公者:您的画很多都是用来作大礼来送的,送画以后会办很多的事情,很大的事情都能办。

范曾:不太清楚。

张公者:这里面有很多假画。

范曾:我倒是曾经看过一次。那次我到风筝之都山东潍坊,他们一些各级的干部,就拿他们藏的画给我看,真是五花八门,各种风格都有,结果一张真的也没有。

张公者:拍卖会上的假画您怎么办?

范曾:拍卖会上假的画,一般我提出来他们可能拿掉。



张公者:您的画价格已经超过了众多的20世纪的画家,每年都在递增。您觉得您画的这个价格,是高呢还是低呢?

范曾:这个问题我本来想回避。你既然这样问了,我就回答一个基本的原则。画的价格不是我定的,是由社会定的。画在我的屋里,它是艺术品。当它在市场上,它成了商品。当然说画被偷了,是个赃物。当到了法院,它是一个证物。画因时间、条件、地点不同,它的性质不同。对我来讲,我在画室。因此这个社会的价格和我关系不大。我既不希望它低,也不希望它高,也不希望每年涨价。你们不妨走访一下荣宝斋,荣宝斋说,几十年他们见过无数画家,唯一的和他们不谈价格就是我。当然纳税最多的也是我,给我一个纳税模范。我想,这只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张公者:您的画雅俗共赏,艺术我觉得能够做到雅俗共赏是最难的。做到极致的雅是大家都在追求的。我觉得相对来说,做到雅反倒容易,而能做到雅俗共赏是最困难的。

范曾:我现在把你讲的“雅”的概念界定一下。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就是中央电视台做的我的节目,它的点击率很快在中央电视台所有栏目到第一位,而且它广播的时间不是黄金时间了。那么这说明什么问题?并不都是一些文人高士在那看,学者看,群众也在那看,各有所得。这个就叫作雅俗共赏。可雅俗共赏一定有个本质必须是非常高华的。有人讲,屋里放个破坛烂罐的,这叫雅,我想这是一种审美的偏见。艺术、艺术品,包括艺术欣赏都是一种精神的奢侈。如果讲,还没有温饱时,奢侈是不需要的。一定是“仓廪足,而后知礼仪”,这个仓廪足了以后,才有文化存在的条件。你看咱们现在艺术界,每个艺术家都欢天喜地的,它有个条件,因为社会富起来。我们改革开放以后,人们感觉到需要文化了,这时候需要文化,也许是盲从的,也许是没有什么判断力的。讲这个人是在什么地方担任个什么职务,那么他的画就应该贵了,大家冲这个最低的标准来买画或者怎么样。久而久之,他也会渐渐成为行家了,他就有区别了,他就知道,什么是真好,什么不是真好。而是在画外加了些光环,其实这样的情况古已有之。像西方,后印象派的,像梵高,是很了不起的画家。可在生前一张画都卖不出去,我们能讲他不伟大吗?艺术的衡量标准,它绝不是当代完全能决定的。我举个例子,就是在民国期间,有一个画家金城,他当时画的价钱比齐白石的贵太多,为什么呢?他本身就是一个官僚出身,另外他交游非常广泛,人缘也很好,他画的东西贵得很。现在你们连这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了。他的画现在根本没人要。这就是历史的无情。艺术家一定要有个历史眼光来判断。这个既不要沾沾自喜,一次拍卖会,卖了什么好的价钱,或者怎么样,这都是烟云过眼。还是我那句话:千秋万代名,寂寞身后事。一个人老顾着身前身后名,他还有其他时间从事他所喜欢的事儿吗?不会。所以,在那种名利场和是非乡,你们看不到我。我就感到上回贵刊有篇文章,讲我很会钻营。如果讲一个人从17岁开始,一直到今天,每天5点起来读书,到现在已经白发苍苍,习惯不改,很少和人交往,名利场从来不去,什么笔会等热闹场面,你们看不到我。如果讲这样的人叫钻营的话,我希望这样钻营的人多一点。我认为他对钻营这两个字可能不太知道是怎么解释。其实一个人,人生寄一世,奄忽如飚尘……我一会儿带你看一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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