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mitri Hegemann 说:“柏林墙不倒,很难想象能做成这样的俱乐部,没有这样的空间,也不可能有这个强度。”一个年轻人参加完在Tresor 旧址举办的最后一次派对,黯然地说:“我的青年时代结束了,自由也溜走了。”
2009 年底,应北京歌德学院之邀,Tresor 俱乐部创始人Dimitri Hegemann带着几位电子乐手来到中国,他们带来了一场演出,还和中国本土音乐人展开座谈,探讨Tresor 的经验在北京推广的可能性。接受本报的专访时,DimitriHegemann 说:“我们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热烈的欢迎。”
B=《外滩画报》
D = Dimitri Hegemann
P = Pacou
B:Tresor 的成功单纯是因为音乐,还是很大程度上依靠当时的社会环境和政治运动?
D:关键是空间。有了自由的空间,可以做生意,也可以发展艺术,这是不可阻挡的,因为年轻人需要它。我们提供新的选项,反对主流。主流之外的音乐类型才是我们的工作。我们不在乎那些灯红酒绿的大厦,我们鼓励年轻人不要把钱花在奢侈品上面。有人说Tresor很流行,一定很有钱,但其实我们都去二手市场,买二手的椅子。当然,音响设备必须是好的。
我们那是在冒险,不是赚钱。我们腰包不鼓,脑袋有货,一切都尚未完成,贫穷而性感。但这并不危险,我们不使用语言,只用节奏。
B:在两德统一之后,Tresor 是人们宣泄与庆祝的地方,在和平年代,它的意义有何变化?
D:人还是一样多,它的社会意义仍然存在,但我们的境遇的确发生了变化,我们必须付出更高的房租,警察会要求我们必须遵守安全、防火、逃生等标准。
柏林的文化也发生了变化,我们需要更多的游客来到柏林。我觉得柏林是一座夜城,是一座疗伤的城市,不是指红灯区,而是指娱乐业。世界上很多人都喜欢在夜晚出去玩,这是一股强大的经济力量。柏林准备好了,我们有地方,还有一种激动人心的音乐。
P:我觉得比较过去和现在的人们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现在的人们更多的是消费导向,他们喜欢很舒服地坐着,希望能够掌控局面,也特别在意自己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怎样,而过去,人们的状态正好相反,大家都只想去一个可以疯狂的地方,发泄这一周辛苦工作的压力,好好玩一把,所以Tresor 提供一个很小的空间,一个自由的、安全的位置,让他们去做自己、去发疯。
B:1991 年,Tresor 俱乐部开张不久,Tresor 唱片公司就成立了。这是否意味着Tresor 希望把电子乐从地下带给普罗大众?
D:唱片公司很有用,这也是我们和其他俱乐部不同的地方。艺术家需要舞台,我们就建起自己的俱乐部,而制作唱片可以保障俱乐部的运营。我们把钱给艺术家,艺术家把他们制作的音乐交给我们,由我们发行,这是非常好的结合。让这些音乐被全世界听到,也可以宣传Tresor 品牌。
刚开始没有网络,我们用传真、邮寄来做发行,而现在,离开互联网都没法做事了。这极大地改变了音乐工业,很少有人购买唱片,一个德国唱片界的人告诉我,现在85% 的音乐都没有物理形态,只有电子形式,这种趋势还会继续。新的DJ 使用电子信号,全是1、0 这两种代码,但我还是喜欢以前的硬唱片。
新媒体技术让每个人都能创造音乐,但同时也产生了很多垃圾,并且非常雷同,你必须大量地检索,否则很难找到你真正喜欢的那一个。
P:我认为介质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界面与人的关系以及如何让听众参与其中。以前,你可以直接用手控制不同的声音,而现在,人们可以在一个相对静止的状态,坐在两个电子屏幕前,用电脑键盘就可以操作,就好像在收发邮件一样,而不像是在表演。这只是一个阶段,还会出现更好的界面,更好地利用高科技,而不只是一个人站在那里而没有任何表演—总是需要一些方法来和听众互动,给他们一个来看演出的理由。
B:在音乐、装修等方面,你们会经常被其他俱乐部模仿吗?
D:当然,20 年前我们只有三家这类的俱乐部,而现在有25-30 家,会有一些竞争,这很正常。但我们几乎没什么装饰,只是有时灯光会炫一点,其他就不必要了。我发现人们喜欢一个全黑的环境,只需要声音,如果灯光全黑,加一点烟雾,他们就会尽情摇摆。
B:有人说你们太顽固,你们怎么回应这种批评?
D:我们像僧人一样,不会追赶任何潮流。这将一直持续下去,这就是我们的理念。你可以选择去酒吧摇滚一夜,但第二天醒来就忘了,我们更欣赏具有持久性、概念性的音乐。Tresor 更像一种象征性的力量。当时我们很年轻,不懂太多事情,也没想过盈利。我们像水一样,永远在流动和变化之中,不知道下一步会怎样,也会犯错。
P:我觉得底线在于你能接受多大程度的多样性,如果你不接受,那么有一天多样性就会变得不再重要。Tresor就是一种信号,原来的理念已经陈旧了,我们不再需要把5 种不同的旋律放在同一首歌里,我们只需要一个声音,非常清楚地陈述,让所有人不需要语言便能理解。全世界的人都能听懂节奏,不用翻译,他们可以直接感受到,并与之互动。
B:2004 年Tresor 无奈关门,当时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D:我非常确信Tresor 的存在是必要的,是会发生作用的,年轻人需要这样的地方,而且不是在柏林之外,就是在柏林城里。现在也许情况有所变化,随着新一代掌权,他们会更理解,这是很正常的过程。
关门的时候我倒不是特别沮丧,只是觉得错过了机会,眼看它从我手里溜走。不过我们会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做一些事情,但仍然为我们的历史感到骄傲。我们现在更关注18-20岁的年轻人,他们将是我们的核心听众。
B:搬家对俱乐部有何影响?
D:那是一个新的篇章,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新挑战。我们带着原来的团队,也照搬了一些形式,但还不够。我们现在希望可以把电子艺术和电子乐结合在一起,因为我们有一个非常大的空间,我们的新址比原址大20 倍,而且俱乐部目前只用了其中的10%。我们将向很多未知的事物敞开大门。
B:你们是否为了不搬家而做过一些努力,甚至斗争?
D:我们曾经提议说我们在那里建一座塔式建筑,其他空间给各种公司,但把地下室留下。我们尝试告诉柏林市政府应该以Tresor 为荣,这是年轻一代的地盘。通常来讲,当市中心变成商业区的时候,年轻人会被迫去郊外,去寻找更加便宜的地方。但他们不听,我们也争不过那些商人,他们挥金如土,能建更多更高的塔,政府被他们惯坏了。40 年后再来看Tresor,政府会意识到它的价值,它是这个城市的品牌。
现在中国好像也在干同样的事情。我去过上海,看到的都是豪华绚丽的大厦,我希望他们不要犯同样的错误,他们可能觉得年轻人会接受这一切,但我不这样认为。Tresor 一直试着警告大家不要把一切都拆掉,给我们一点空间,我们会做到的。
P:政治家们都远离现实,他们并不想知道人们想要什么,而只关心利润和他们的个人利益。我们觉得应该尝试一些先锋的、新的东西,一旦这些试验成功了,官方就会出来邀功,他们总是这样。
现在,中国的理念不是保护老建筑,而是建造新空间,5 年之后拆掉,再建一栋更新、更高的。这会给空间很大的压力,老建筑会被高楼大厦所包围。我认为北京相对比较好,这里还有一些自由的艺术空间,而上海是一个更紧张的城市。
B:你们在北京发现了和Tresor 一样的可能性么?
D:我听说北京郊区有一个废弃的钢铁厂,空间很大,那里也许和Tresor一样,可以用作艺术、时尚、音乐的空间。我在上海看到了一个老屠宰场,名叫1933。改造之后有一些商业公司进驻,我对这些公司没有意见,但那里应该可以加入更多的元素,包括独立的、地下的文化。如果老屠宰场里只有Diesel 牛仔裤,那就没意思了,应该有多样性。
P:在欧洲其他国家,新的文化项目通常都发生在老的工厂,外观不变,内部更新,交给新一代。
D:我看到现在被各种音乐噪音折磨的人们,觉得特别可怜,要是我,恐怕会疯掉的。我们担心的是有太多的主流垃圾涌入中国,愚蠢的音乐把年轻人宠坏了,完全没有提供任何可替代的选项。
P:这里的问题是人们并不是表演的一部分,他们只是去酒吧消费,喝很贵的香槟,打发整夜的时间,而我们则选择让听众更多地融入其中,主动体验并重塑他们自己。现在,中产阶层是中国社会的新阶层,包括刚走出校园的大学生,他们有知识有能力,能创造出特立独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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