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日常动作进入舞蹈,并不像它看上去那么容易,就像把抽水马桶或类似的日用品、现成品摆进美术馆,并不等于能复制杜尚的贡献。”
在摄影进入现代中国的历程中,曾存在过这样一种迷信,认为摄影镜头会把人的魂魄摄走。
然而,正是借助影像和视觉的方式,德国现代舞大师皮娜·鲍什(Pina Bausch)的音容笑貌,才在她2009年6月30日逝世后一周年之际,重又浮现在对她仍缺乏足够了解的中国公众眼前——由歌德学院北京分院和伊比利亚当代艺术中心联合主办的影展“绝对皮娜——关于一位伟大舞者的影像”,在伊比利亚展出,几乎贯穿整个7月。
展览期间还放映了有关皮娜的6部影片《舞蹈梦》、《65岁以上的女士和先生》、《与皮娜有约》、《女皇的悲歌》、《春之祭》和《华尔兹舞》。
此外,“蜜蜂文库”策划、伊比利亚艺术总监暨“绝对皮娜——关于一位伟大舞者的影像”的策展人左靖参与主编的《另类的表述者:他们的行为、舞蹈和录像》,作为“伊比利亚丛书艺术馆”的一种,也由新星出版社近期推出。书中专设“我舞蹈是因为我悲伤”的皮娜专辑,收录中国舞者和欧洲舞评家对这位伟大舞者的介绍和怀念。
一个让皮娜迷兴奋的好消息是,由她生前创作和指导的舞剧《满月》,将于9月21日开幕的纽约布鲁克林音乐学院歌剧院举办的“2010新浪潮国际艺术节”上进行全球首演。
皮娜1940年出生于德国索林根,早期在德国埃森的福克旺应用艺术学校舞蹈系学习,曾师从现代舞大师库特·约斯,1962年至1968年担任福克旺芭蕾舞团舞蹈演员。由于看到美国现代舞大师霍塞·林蒙及其舞蹈团在当地的演出并深受震撼,皮娜远赴纽约朱利亚音乐学院舞蹈系深造,师从林蒙和芭蕾大师安东尼·图德。在近4年时间里,她先后在美国芭蕾舞团、保罗·泰勒舞蹈团、纽约大都会歌剧院芭蕾舞团做演员。
1963年,皮娜应导师约斯召唤,重回德国发展。1969年,她获得德国科隆编导比赛一等奖。从1973年开始直到2009年去世,皮娜一直担任乌珀塔尔舞剧院(Tanztheater Wuppertal)院长兼首席编导。1984年,她为洛杉矶奥运会进行专场演出,自此开始奠定其世界性声誉。在美国和世界各地的演出中,尤以在纽约布鲁克林音乐学院歌剧院举办的“新浪潮国际艺术节”上的演出的影响最大。
作为舞蹈剧场(Dance Theatre,德语:Tanztheater)的开山鼻祖,皮娜在德国国内是从1970年代开始逐渐成为最著名的现代舞编导家的。她首演于1975年的根据斯特拉文斯基的音乐作品《春之祭》创作的同名中型作品,“被公认为世界上80多个版本中最优秀的六个之一”;此后的作品开始“舞蹈越来越少,戏剧越来越多”,长度趋向一整晚,也日渐体现出“戏剧结构完整、手段高度综合、悲剧色彩浓烈”的“舞蹈剧场”特色。
正是从《春之祭》成功首演开始,科班舞蹈演员出身的摄影家盖特·魏格尔特(Gert Weigelt)将镜头对准了乌珀塔尔舞蹈剧场和皮娜,迄今已拍摄由其原创班底演出的所有作品——直到皮娜临终前14天的彩排。在皮娜之外,盖特1970年代以来以舞蹈编年史作者的身份也跟踪拍摄了世界知名的编舞如汉斯·范·曼恩、苏珊娜·琳卡、威廉·弗赛和盖哈特·伯纳等。
2007年,应中国中央芭蕾舞团和歌德学院北京分院之邀,皮娜在北京天桥剧场演出了经典现代舞《春之祭》(1975)和舞蹈戏剧代表作《穆勒咖啡屋》(1978)。北京世纪文景文化传播公司当年10月推出了“未加冕的舞蹈女皇的权威传记” 《皮娜·鲍什:为对抗恐惧而舞蹈》,当时就准备选用盖特的独家照片,但因为照片稿酬过高而放弃。
这个7月,盖特终于从他30余年的拍摄中精选出18件有关皮娜的作品,带着他的“绝对皮娜——关于一位伟大舞者的影像”第一次来到中国。歌德学院北京分院院长倪之克博士请来青春靓丽的模特,为盖特的影展助兴,他高调评价道:“在皮娜·鲍什的内心,蕴藏着无比丰沛的热情、好奇和求知欲,往往在其他人早已精疲力竭的时候,她却仍然意兴勃发,跃跃欲试地想要尝试或体验某种新的东西。”
传说中的舞蹈女皇常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参加名流派对,但也许是有过从舞经验,盖特居然取得了皮娜的信任,因为“舞蹈家和其他表演艺术家一样,本质上她喜欢被观看被拍照”,“尤其在后20多来年,她甚至有时容许25个摄影师同时过来拍她。她考虑的总是音乐,如同鱼游在水中一样。”在皮娜成名以后,来自韩国和欧洲各大城市的摄影师都纷纷前往乌珀塔尔舞蹈剧场。
“她一根接一根地抽”,皮娜给摄影家最深的印象就是抽烟的频率很高且不太听劝,她在69岁的年纪死于肺癌。整个影展中,盖特有意用双联、三联、连拍和集群等组图“突然间诞生一种新的意义关联,无论其具有的是纯形式的还是纯感情的属性”,但皮娜少有的几帧个人肖像都是烟不离手。其中,最经典的当数她坐在观众席上左手夹着烟、面朝舞台背对摄影家的背影,这被作为影展同名画册的扉页照片。
展出的照片中也有《贞洁传说》、《水》、《月圆》、《竹梦》和《竹之蓝调》等剧照,这些剧目名极富东方(中国)特色,盖特表示他无法代表舞蹈女皇谈她对东方(中国)文化的态度,但“总的来说,她对其他文化很有兴趣”。
皮娜第一次和中国发生直接关联,是1997年年初为香港创作《拭窗者》(也译《窗户清洗工》),当时就运用了牡丹花、摩天大楼、卡拉OK和自行车等中国元素,但担任过皮娜2007年首次中国之旅的翻译的中国社科院哲学所青年学者王歌博士表示,“对于在世界各地的巡演和创作,皮娜·鲍什更多的是呈现自己,虽然采用了当地的文化符号,但难以凭借短期的采风潜入他者文化的底部。”
“皮娜·鲍什的作品带着德国式的沉重,自恋、自虐,作为经典,她和这个安于庸见、娱乐致死的大众传媒时代显得格格不入。”王歌“清楚记得她那双会倾听和发问的眼睛”。有感于“她说因为忙于准备演出,没有时间出去逛逛了解中国人的生活”,王歌送了皮娜一本“捕捉了中国社会20世纪后20年的变迁和中国人的样子”的摄影集《中国人本》。
提及皮娜,论者多会谈论她开创的舞蹈剧场这一手段高度综合的剧场演出形式,以及她大胆地将日常动作引入舞蹈——甚至她指导的那些舞者不穿凸显苗条身材的紧身衣,只穿着日常生活中的衣服在舞台上家常地走来走去。
对此,王歌特别指出,“让日常动作进入舞蹈,并不像它看上去那么容易,就像把抽水马桶或类似的日用品、现成品摆进美术馆,并不等于能复制杜尚的贡献”,“从1973年开始,皮娜·鲍什要求舞者参与编舞。她通过发问启发舞者用身体(也包括头脑)进行创作。”
在“绝对皮娜——关于一位伟大舞者的影像”展出期间,放映的纪录片《舞蹈梦》和《65岁以上的女士和先生》,讲述了40多名从14岁到18岁不等的中学生以及中老年人士两批人,分别应征复排皮娜1978年的作品《交际场》的情形。舞剧中的一群男人冲向一个女人,从抚摸直至揉搓女人的脸——这个貌似简单的动作,一开始却真难住了这些中学生和中老年人。皮娜就是靠着“与舞者共同编舞”、“即兴创作”和“提问创作”的方法,圆满完成了这部舞剧的复排。
王歌崇敬皮娜,为了更充分地理解她的舞剧,还参加过相关的舞蹈工作坊——给盖特做翻译、对谈时也几乎随时准备翩翩起舞,但她也不得不承认,“皮娜·鲍什能够驾驭的题目有自身的限度,有人批评她的作品只考虑自我的愁苦,她不断追问爱情、恐惧、渴望、温柔、暴力、孤独……基本属于个人的领域——可是在这个个人主义、民粹主义、宗教信徒几何级繁殖的时代,我们依然缺少有反思和责任能力的‘这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