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淮海西路的东大名创库,17 位生于80 年代的艺术家在“消失”的主题下,通过影像、装置等艺术形式展现了对现实的另类理解与想象。
在气温达到三十四五摄氏度的晚上,呆在空调微弱的展览空间里,要耐心看完一个展览,真不容易。站在任何一个作品面前,都不停地冒汗,忍不住想要立即消失。不过热归热,还是有值得看的作品。印象最深的是唐狄鑫的影像作品《芦苇》和陆永磊的装置作品《消失—早点晚点》。这两件作品有个共同之处,就是看上去一点都不复杂,却又很耐人琢磨。
唐狄鑫的这件影像作品,表面上看很纪实,但随着影像的推进,你很快就会觉得更应从虚构的角度来看它。它描述了这样一件事:中国年轻人唐找到一个日本年轻人南,初次见面的两个人在上海附近做了一次短途旅行,两人语言不通,只能靠图画、肢体语言进行交流。后来他们乘船来到一个海岛上,阴雨绵绵中可以看到深广的墨绿色芦苇。两人走到芦苇间的一片空地上,然后唐挖了个坑,把南埋了,之后唐就去做其它事了,这就是整个过程。这是一部异常寂静的影像作品。构成这种效果的,在我看来并不是从始至终没有一句对白,也没有指向明确的音乐背景,而在于它的镜头语言所产生的独特的空间叙事效果。一个事件慢慢浮现,而所有的原由却又统统消失。
一个年轻人,说服了另一个年轻人,允许他把他埋了。为什么?这两个人物似乎都不问这个。他们只是一个有了这个想法,说了出来,而另一个人接受了它,然后他们一起完成了它,就这么简单,自然而然的,发生了,结束了。似乎与他人,甚至与整个世界,都没什么关系。
这算不算是个残酷的事件呢?那个岛上有风有雨,大片的墨绿色芦苇所营造的苍茫寂静而又暗藏动荡的环境效应,把这个事件转眼淹没,那个现场变成了一个浅色的斑点,迅速地隐入浩荡的芦苇海洋里。他认识了他,说服了他,然后在那个岛上他把他埋了。整个故事,只需要这三个短句就可以说完。那么,究竟是什么触动了我们的视觉神经与内心世界呢?
是那两人所出现并存在过的场景过程。他们不经意地出现在那里,然后又消失在其中。这个过程,看起来就像两个孤独的陌生人偶然相遇后一起玩的一个游戏,一个无法重复、只有一次的游戏。他们把一切交给了这个偶然。一个人将自己交给了另一个人,而另一个人则在完成自己的意愿的同时似乎也为这个人完成了一个不可言说的意愿。这个事件的突兀是最后才突然显现的,但很快,又在那样一个大环境背景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是与世隔绝也是极端私人化的。
唐狄鑫作为一个艺术家的不寻常之处,就在于他敏锐地抓住了那种现代意义上的戏剧性因素——陌生环境里的陌生人的非常态、非逻辑性的意外遭遇。他们所实现的默契,是终结性的,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只是发生在此刻的影像构建的现场中。
另一位艺术家陆永磊的装置作品《消失—早点晚点》尽管构成上似乎要比唐狄鑫的简单些,比较平面,但他的叙述是借助于文字这种形式来完成的。他写了篇作文,像小时候在学校里做的那样,在绿格子的作文本里,用黑蓝墨水的钢笔写下了这篇关于日常生活的“作文”,标题就是《一篇作文》。“今天是二零零九年六月二十七日,六点二十八分接到我女朋友电话,她叫我去地铁站接她,我同意了。”他的字不漂亮,但是真切,就那么写下去,写错了就钩掉,有的干脆就错在那儿了,不会写的字,就用拼音代替。他甚至不忘戏仿一下小时候写作文的模式,在结尾处写下:“吃完饭,我们高高兴兴地回家了,今天真开心啊!”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作品,也能让人忽然莫名地感动一下。与此相对应的,是几个作文本,上面有老师用红笔批的字“差!”或者 “重写!”。看上去那么简明而又暴力。在现实世界里这样的暴力评判方式是经常可见到的,只是未必人人都会始终敏感于它而已。从一个成年人的角度,像小时候那样写一篇作文,写某天的事,尽管在别人看来可能非常琐屑平常,但又是那么亲切自然。因为现在再也没人会在上面用红笔批上大大的“差”或者“重写”了。他不会给任何人以这样的权力。写下这么一篇“作文”,其实不是要表白什么。这是一种活着的状态,是写给已逝的过去的。说到底,人可以微不足道,但不可以不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