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新年伊始,吴冠中应约向笔者一行展示了他的新春画作,画面上是一群斑斓的贺年大虎,画上题词曰:
山中虎,前后左右无敌。
自在,逍遥,威风显赫。
入深山,幻想发现老死洞窟之虎,山大王自倾(倒),无此奇缘!
虎年又至,虎视眈眈,横行大江南北,人人刮目看尊容!
二OO九年终,吴冠中,方庄。
问:平常大家都觉得老虎应该很威风,但您画的这个老虎不凶。
吴:我画的这个老虎不理想。
问:那么您理想中的老虎是什么样的?
吴:他很自由啊,他没敌人。
问:是因为老虎太强大了不需要敌人了吗?
吴:他在山里面太自由了,没有任何顾虑,没有敌人。他太强了,没有人敢来逗他,谁都怕他。他横行无阻。
问:所以您觉得老虎不需要表现得凶了。他很自由、自在。您在创作上是否是这样一个状况?
吴:哦,我在创作上更是这样,没有任何顾虑。不去想成功不成功,也不在乎有没有人看。自己留的画已不多了,基本都送掉了。现在画的随便了,(好作品)碰到一张算一张,碰不到也算了。
问:今天您已走过90高龄。
吴:我觉得一个人活几十年、一百年不得了了,这几十年里,什么也留不下来,都是要走的。能留下来的是你的作品,你对社会的贡献,就是留下点什么东西。作为一个作家、画家,能有很重要的作品流传后世,这是最好的贡献,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东西了。所以唯一要追求的就是作品的质量。我这一辈子的努力就是为了这个,吃穿方面我要求很少。
写生对于创作非常重要,但是写生不是临摹、抄袭。写生过程中就有创造,写生是写对象的神,写它的生命。所以没有写生功夫是不行的,既掌握不了具体形象,也不能得万物的生命。但是写生很容易被动。
水彩挺好,因为水彩不能够细描,要大概括,这很能帮助我们概括对象,杭州艺专的预科当时下午没课,都是写生,我们写生画了大量的水彩,都是和朱德群等一起画的。每天晚上每个同学就把自己的水彩画装在筐子里,供大家观摩。这个学习的空气是非常重要的。
越到老越不索取了。生活上只要能过日子就行了,因为精力都放在创造作品,只在乎创造了。
问:都说年轻人感情丰富,为什么到这样的高龄,您还保存着如此的热情?
吴:那是看哪样的感情了,如果像我这样对艺术的创造,那就是没完没了的。我永远觉得没满足,所以我一直想追求下去。如果我画的像老一套的、重复的,画到后来就没感情,就不想画了。老那么画,包括齐白石他画得不错,他再老还是有创造性。所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话讲得好!
问:吴老您的感情就是对真情的尊重。
吴:对!
问:这既是您的创作观也是您的教育观吗?
吴:推动我不断创造的也是这点。我的生活很简单,很苦,但是总有一种力量推着我不断地走下去。这是一种什么力量呢?好像是一种探险的、探宝式的好奇,总在追问前面有什么?好像是打猎的猎人,为打到猎物,为取到宝,为冒险,我总是要找到一种东西,有种力量推动我,我才去的。这就是我画画的感觉。感情到这种程度,就是忘我的。艺术需要牺牲。
问:世界进入了21世纪第一个十年,您也告别90岁进入望百之年,您对新的十年里有什么想法?
吴:我没有太多的想法,对长寿,我从来不奢求,我觉得自己已经够高寿了。体力衰老,这是自然的,但感情不衰老,脑子里的想法不衰老。这就很痛苦,体力和思想不能一致,力不从心。越是这样,我还是要追求新东西。我想画的是任何人没有画过而又想画的东西,因此一直在思考和寻找这样的内容。也就是依靠这样的追求,我努力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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