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杰《分裂》
感觉习惯了深度的漆黑,逐渐地,黑色就会向我们涌现不同程度的灰色:死灰、灰暗、灰茫、混茫、暗淡如此种种。与浓艳相比,苍白、灰暗也是同样纯正的色,正如水墨的色彩象征,正如黑夜之于白昼具有同样的想象空间——只要它符合某种主题表现。更多的情况是,在感官充实的地方往往共存着灵魂的贫乏。老子说过,五色令人目盲。色彩的纵欲一样有害,色彩会干扰灵性的发现,干扰“澄怀观道”。马杰是一个色彩的禁欲主义者,他走向了色之孤寂、形之枯寂而逼近神之幻化境界,在此境界中诞生一个空茫的、悲悯的哀歌和弦。总之,一种梦魇感的色彩笼罩了他的画面背景,令主体从背景凸显出来,而主体非人、非物、非魂、非鬼,其表象是人体从中心裂开,分为两个对立的形象。
从画面中的形象来分析,如前所述,人的肉身形象被减缩为抽象意味的存在,是孤立与孤立的对称,形体只有骨感,是抽搐、悸动、挣脱的筋骨相连的一种运动。形体被无形的暴力销蚀、在时间打击下的被腐蚀,只剩下从灰烬上升的魂影,或从一种形同魔云的背景幻化而出的舞蹈。
我们知道,表现性绘画是以描绘对象为媒介表现画家个体的情感、意念、思绪等主观世界,将对象按照画家主观意图予以变形和抽象化处理的艺术。个体的主体性的表现使得画家从集体的耳朵变成一个聋子。从形象特点和形式处理上看可以分为三类:一是感情化表现性绘画,这类作品笔法往往是放纵的、形象是随意变形的,以表现画家的情感情绪为主。二是理性化表现性绘画,画家冷静追求形式构成趣味,追求画面在条理化、秩序化和抽象化中表现物象的结构美、韵律美。这类作品着重艺术形式的表达,用笔不是随意的,而是理性的概括和归纳。三是超现实主义形态的绘画,画家从儿童、精神病患者、梦境中汲取灵感,致力于人类经验的先验层面,试图突破现实观念,把现实观念与本能、潜意识和梦的经验相糅合,以达到一种绝对和超现实的境界,在主题观念上僭越人们正常的思维经验,将现实中的事物进行非逻辑、非理性的从新组合,改变现实事物的本来功能以营造一种虚幻、怪诞的思维空间。
而马杰的绘画很难归类于上述三种形态,但又有上述三类形态的统合、转化意向,统合、转化以便于主题的把握与演绎。他既注重用色和运笔的视觉形式,又注重内在情绪通过笔触而自然流淌,并且善于营造心理的气氛与感染力。以此而言,其表现性绘画以运笔来传达个人的心态和情绪,通过形式传达心理信息,笔触的力量、减缩的变形,变化丰富的灰度色调,遂成其表现性绘画的感人之处。让个人的心理焦虑,在笔下激情奔涌,超越了后现代的大众狂欢与犬儒癔语,而在色彩的流淌和笔触的运动中,其观念的焦虑,为观者提供了心理的投射。由于马杰的绘画主题具备了某些暗示、象征的规定性因素。那些富于表情的变形,服从整个分裂主题的抽象性的甚至戏剧化的导演--不可知论。因此马杰能在有限的、近乎枯焦、干裂的灰调子色彩里放进那么多神秘。
关于马杰的绘画主题,我认为其所涉内容是非社会性、非政治性的,更多属于人类精神症状。这是因为,人格分裂是一个非常广泛的人类精神症状。在世界当代人中,有不少部分都有轻微的人格分裂。典型的如喜怒无常、经常性的感到无聊、郁闷,皆为轻微人格分裂的症状的表现。人格分裂症并非医学术语专用术语,它同时属于精神分析学的一种临床状态。其指向可能为分裂形的人格障碍 (Schizoid personality disorder);精神分裂症(Schizophrenia);分裂障碍(Schizotypal disorder);多重人格障碍(Multiple personality disorder)。相对常见的形式是双重人格,通常其中一种占优势,但两种人格都不进入另一方的记忆,几乎意识不到另一方的存在。从一种人格向另一种的转变,开始时通常很突然,与创伤性事件密切相关;其后,一般仅在遇到巨大的或应激性事件、或接受放松、催眠或发泄等治疗时,才发生转换。
可见,当这种分裂症候成为绘画的表现题材,继而以主题绘画的方式生发开来,显然能够再度激活历史表现主义的真髓,在那里真正的艺术应该“不是现实,而是精神”,“是表现,不是再现”。表现主义艺术家的整个用武之地就在于主观幻象之中,抓住了幻象也就把握了世界的意义。把现实转化为神奇,追求一种幽灵似的变形的真实。历史先锋派的表现主义把绘画作为表达纯粹感情、内心世界的工具,强调自我感觉的绝对性,否认理性,把直觉看作认识世界的唯一方法,宣泄心中的愤懑和激情,力求表现出当代人的内心矛盾。在今天看来作为绘画潮流已经老旧,但作为一种艺术精神,它的生命力依然在更新、在衍化。而作为纯粹性绘画的能源,它可以在抽象绘画和具象绘画之外,开辟出另一条道路。
纯粹的绘画要表现看不见的力量,这是形象最首要的功能,但是纯粹绘画都不是形象化或图像化的。因为力量与感觉有着紧密的联系,感觉从力量而来,力量是感觉的前提。如法国哲学家德勒兹所言,“必须有一种力量对身体起作用,也就是说对波的一个部位起作用,才会有感觉。”那么如何表现力量?可能有许多方法可循。马杰是通过身体的“分裂”衍化、分形为压力、冲突、重量、吸力、纠结、孤立形体的对称等等。在这些作品中,这力量来自反向的启示,来自反分裂的纯真表现力,藉此唤起我们去思考一种共同的、完整的人格精神及其被压抑的生命能量,走出现代化将人的存在割裂为二元分裂的困惑。这力量是启示性的,它启示知识与生命的契合,启示理性、感性与神性的混沌大化,诚所谓“天地与我为一,万物与我共生”。对于艺术的积极作为而言,这就是以笔触的力量——一种纯粹的绘画,来表现文化人格的内在精神,来演奏天地人神四方谐振的交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