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惜高价买苏东坡《御书颂》
季羡林先生学养深厚,自有鉴赏眼光。然而,在收藏的过程中,先生总是心怀慈悲,很少还价。有一段时间,也是当年的规矩,经常有“跑街”的厂甸人往先生家里送字画,请先生买下。先生照例香茶一杯,礼待来者。久而久之,不少“跑街”的也就和这位一级教授、大学者成了知心朋友。
如此这般,数量庞大的铭心绝品就进入了季羡林先生的收藏。苏东坡的《御书颂》就是其中之一。季羡林先生的收入大多化成了藏品,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收入极高的先生居然了无储蓄。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仇英、董其昌、文征明、祝枝山、唐寅、八怪,等等等等的精品,都在特殊的历史条件下,进入了季羡林先生的收藏。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季羡林先生的藏品,几乎可以印制一部中国明清字画史的精品图录,而且,其中颇多巨幅。我就和李铮先生一起,奉先生之命,打算将一幅陈老莲的人物挂起来。季羡林先生在北大朗润园的住房层高并不算低,可是,这幅画还有三分之一无法悬挂张开,青花轴头只能无奈地耷拉在地上。季羡林先生坐在那把老旧的藤椅上,看着束手无策的我们,至今,我还能想起,老先生脸上偶然一露的那一丝得意和调皮。
文房雅玩数量很大
季羡林先生的藏品里,还有数量很大的文房雅玩。就砚台而论,沦陷期间,一位北平伪市长的著名收藏,大半都在先生处,数量有几十方,都是今天几乎看不到的妙品。就印章而论,田黄、田白、芙蓉也不在少数,不少是白石老人等名家佳镌。故宫曾经用过一枚随形章,文曰“上下五千年纵横一万里”,陈曼生名作,章料是一方将军洞白芙蓉,原配银托,这也是季羡林先生的藏品。今天已经是价格惊人的旧纸、旧墨,在季羡林先生处,也是所在多有。先生钟爱的独孙大泓就曾经用旧墨旧纸猛练大字,先生看到了,也是笑笑,如此而已。
这些古旧文物雅玩也不仅是季羡林先生一人的藏品。主要是字画,有一部分就是师母从济南带到北京的,那只几乎可以躺下一个大孩子的铁皮画箱,后来先生也一直用着。很多人知道,师母彭女士文化程度不高,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师母出身于一个大家族,旧时大家女子所着重者在德容,而不在文才。
藏书曾被康生江青染指
让我们觉得比较奇怪的是,季羡林先生的藏书数量巨大,就此而言,在北大应该是可以排第一的。但是,先生似乎并不特别在意善本古籍的收集。或许,这乃是受了陈寅恪先生影响所致。众所周知,陈先生一般都使用通行版本,至少不完全以藏书家的标准来判断古籍的价值。不过,话又说回来,当时很多的廉价版本书,在今天也是动辄以万计价了。就季羡林先生的藏书而言,能够入傅增湘、张元济、徐森玉、郑振铎等先生法眼的名贵版本固然不多,但是,明清善本还是颇有一些的。先生藏书的特色在于域外出版的冷门学术经典。留德10年期间,季羡林先生节衣缩食,维持生活以外的多余的钱,几乎全部用来买书了。领域既然冷僻,这些书的印数自然也就很少,其中有不少种在国内是孤本。先生收藏生涯中的最大遗憾,也是和书有关的。“跑街”曾经给先生送来一套宋版《资治通鉴》,索价甚昂。一时间,先生手头没有那么多现钱,于是就只能失之交臂。先生曾经多次对我提起此事,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在疯狂的“文革”岁月,季羡林先生的收藏自然也被抄没了,其中有些珍品还曾经入过康生、江青之手,留下了堪作历史印记的他们的“收藏章”。然而,最为难能可贵的是,季羡林先生的这些收藏并没有因此散失。“文革”以后,由于季羡林先生的清华同学、多年好友胡乔木的关心过问,基本完好无损地归还给了先生。这不能不说是季羡林先生个人的幸事,可是,难道同时不是中国文化的大幸事吗?
季先生简朴至此为何收藏
一代大师季羡林先生走了,在他身后留下了宝贵的人文学术遗产和令人敬仰的高尚品格。作为收藏家的季羡林也同样留下了令人惊叹的文玩珍品。
季先生生活得简朴,在北大是人所皆知的。前几年,北大接受的一笔最大的捐赠,就是来自季羡林先生。这笔捐赠有多大呢?仅仅是古字画就以百计!季先生在“文革”前省吃俭用的钱,几乎都用于此。他收藏等级的最底线是齐白石,这些收藏当中有苏东坡的《御书颂》。光这些,当今市价就很难计算了。可是,季先生捐出的不仅是字画,还有古砚、印章、善本,还有自己毕生积蓄的稿费。总之,季先生把一切都捐赠出来了。但是,他简朴至此,为什么还有收藏一好?
中国文人自古就有收藏传统,从宋代的李清照夫妇开始,历代就不断涌现大收藏家。现当代的文人雅士中,且不说郑振铎、张伯驹这些重量级的专业收藏家,就是鲁迅、郭沫若、老舍、胡适、徐悲鸿、林语堂这些文化大师们也都有些爱好。不管是鲁迅喜欢碑帖,还是胡适集藏火花,或是林语堂痴迷烟斗,这都是兴之所至,是生活里的乐趣、做学问的余兴、更是精神品位的象征,投射到今天的人们眼中,就是对中国知识分子的文化传统的追思和回味了。
因为如今收藏在人们眼里,就等于是投资,是攒钱与赚钱的事儿:拍场上不断诞生的纪录,市场上不断飙升的价格,似乎都是一针针兴奋剂撩拨着人们的欲望,让人产生一种淘到宝就可以一夜暴富的幻想。似乎文化的价值是一场追逐财富的游戏,可以在市场中用价格的升降来衡量。对此,有人提出:文物收藏的拜金主义导向实际上亵渎了文物收藏的本意。
收藏没有钱是不能的,但对于文化,钱不是万能的。细数一下,像季羡林先生这样捐赠藏品的名家不在少数,像张伯驹、徐悲鸿等等也都是把毕生的藏品捐献给国家。细想一下,收藏的本意是什么?那是对文化的尊重和热爱,而这些大师们所表达的就是这样一种情怀——对文化的热爱超出金钱的概念,倾其所有,却不为自己占有,让文化的载体能够永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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