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皆有其源。
当我把数十年断断续续积累的小型油画风景拾掇出来,一一过目,准备从中择取一部分付印成集的时候,不由想起50年代在中央美院学艺的往事。记得吴作人和已故的王式廓二位先生,不论在课堂或下乡,他们都带着一个小小的画箱,和我们一起作画。看到他们在一块巴掌大小的画面上,将对象奇妙而迅速地活现时,真令人激动钦羡。于是自己也设法做了一个小小的画箱,开始做小幅油画。兹后,小画箱一直伴随着我走出校园远驱青海高原……在往昔十分艰苦的岁月中,它经常同我在一起,曾坐在敞蓬大卡车或马拉的大板车上,在崎岖盘旋的山路上颠簸,和我一起徜徉在沙漠和旷野,一起翻越座座高山,层层林坡,一起遍踏草山与雪原,迎着璀璨奋跃的朝霞,送走瑰丽落山的夕阳;它能悉听我心中的呼吸,查知我无数的甘辛……正因如此,后来在我捧着这小小的画箱,面对着像一本普通书籍大小的画面时,我依然格外珍视这一小块供我惨淡经营任意驰骋的田地。尤其在拿起画笔刮刀作画之时,我常常进入一种虔诚的状态,在静动瞬息变幻的大自然面前与其默默对话,在大自然的万千气象中细细体味,并从中发现孕育着的生命之美。在那空旷浩渺的西部大地上,我每次深切地感受到:无论是一片蓝天,一抹白云,一根地平线或是一潭澄水,在这最单纯的视觉世界里,反而更能显现大自然丰富的变化及内在的动律。所以,我把自己所有的感知凝注到画面,使心、眼、手三者调整到高度的统一和谐,竭尽所能去陈情达意,不仅记写了当时的主客观情景,更主要的是在这小小的画面空间里追求并达到艺术语言的内充与饱和,成为具有大幅作品同样的艺术含量与价值。
在我的生活经历中,层看过无数次的沙漠与雪原,使我动心的是,在一片平整纯净的黄沙与白雪的底面上,不论是一排骆驼的蹄印,还是一道人行的足迹,蜿蜒或笔直地通向远方,在苍苍茫茫中,给人无限遐思,似乎隐示着人生的现实与未来。我想一个艺术家给人生和历史留下的足迹是他各个时期的作品,无论是巨章宏构抑或片纸尺素,人们总是通过这些不同的足迹来认识和评价其价值的。数十年来,在我的人生和艺术道路上,包含着忧患、欣喜、追索和希望,在回顾这条漫长的道路时,我能稍感慰籍的是:
我曾留下了足迹。而且,这真正是我自己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