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京:雕塑家,1968年生于北京,1988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附中,1995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曾经担任杂志美编、上海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师、现与丈夫瞿广慈共同成立X+Q雕塑工作室。向京擅长以现实、细腻的手法塑造女性的身体,近年来的重要个展包括《你的身体》(2006)、《一百个人演奏你?还是一个人?》(2007)、《全裸》(2008)等,其作品《你的身体》被英国萨奇画廊收藏,《果儿》、《初潮的处女》、《芳香的处女》被上海美术馆收藏,《空房间》被上海刘海粟美术馆收藏。近年来,向京在市场上获得卓越成功,使她被誉为“中国雕塑家中价格行情最高的艺术家”。
Q:你的雕塑创作是以身体尤其是女性的身体为主,身体因为什么而吸引你?
A:年轻的时候我其实是个难以接受身体的人,我以为精神是最重要的,很可惜它必须附着在身体上。而身体就是精神自由飞翔的羁绊,你越要飞越会觉得身体庸俗之重。所以我也很不喜欢照镜子,不喜欢关心自己的身体,很久以来衣服都是我父母买,后来又有老公买,觉得穿什么都一样—年纪很大了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变。
我有个好视力,观察别人是一直的爱好,能够去表现,所幸也是从艺术开始。一个身体能够吸引我,是内容,是能够从里面看到很多细节、很多故事。2004-2005年我做过一批“处女” 系列的雕塑,我想要表现年轻女孩身体里那种紧绷的东西,“处女”意味着一种必将失去的脆弱的完美的东西,它几乎是没有意义的,但那种紧绷一方面是一种关闭,另一方面是一种抗拒现实的姿态,也能构成一种向外的反抗的力量。有一次一个人用“纯洁”这个词形容我一件《白色的处女》时,我立刻就翻脸了,很过激地反驳他。对精神性的近乎洁癖守卫促成我集中全部能量在艺术里去完成通过肉体传递的力量。
作为一个艺术家,我很幸运地在艺术里完成大部分的成长,并且渐渐接受了身体这个存在。我现在几乎能接受各种各样的身体,包括自己。我以前尽量忽视自己身体的存在,在做完2005年那个个展之后,我记得很清楚:我曾站在镜子面前,仔细地看了看自己,还是可以看到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忽然之间,一切都可以接受了。
Q:你第一次对身体产生有意识的兴趣是在什么时候?
A:小时候家里条件没有现在这么好,我妈妈经常带我去公共浴室洗澡。当时我特别瘦小,特别不愿意裸露身体,而那时候在澡堂里满眼看到的却是都是各种各样、几乎是没有形状的女人的身体,那真是巨大的(视觉)冲击!看到浴室里很多人在抢水龙头,争抢着洗澡,我会看得入神而忘了洗澡。直到现在,我在做雕塑的时候,眼前还会浮现出当时的画面。
Q:时间和精神的变化会给女人的身体带来怎样的改变?
A:时间当然就不用说了,精神的话,我相信貌由心生,所有的经历、故事、对生活的体认都会在女人的身体上留下诸多内容。
Q:从雕塑家的角度来说,你会对怎样的女性身体感兴趣?
A:我现在对所有的女人身体都感兴趣,一个女人只要我认识她,知道她的故事,也就是说只要我能够理解她,我就会看到她的美。同样我对身体上的庸俗之气也始终敏感,有时也像一种怪癖,比如对于胖,有的人的胖我会从来欣赏,有的人几乎正常我也会大喊大叫督促她减肥,因为我看到一身“俗肉”,我觉得人要努力接近自己的灵魂状态,多出来的就是“俗肉”,必须自律。
Q:你会特地以某种方式去观察女性的身体么?
A:我不是那种会要求别人裸露身体给我看的人,一般不用脱我都能看得出一个人的身体。倒是经常有人主动要求做模特,我倒不拒绝,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拍照片。本身我做作品时我很少用模特,我还比较强调做作品时的一个主观性,一些形象只是在我心里和某个想法吻合了,我才会去做,平时的这种观察、积累都不一定能变成作品,但在心里也是一种经历。
Q:你是否做过男性雕塑?和女人相比,男人的身体有什么不同?
A:男性雕塑很少做。主要是很多东西不理解,男人和女人太不同了,简直就是两种动物。看女人完全在一个通道里,男人就需要调动更多的东西去想,现在还只能作为“他者”,认识一些表面的部分。我在接下来的创作中,男的、女的和物件都会有,现在也在慢慢补充这方面的积累。
Q:普鲁斯特曾经说过在恋人眼中,最动人的不是心上人最美的地方,而是雀斑、皱纹这些缺陷,作为雕塑家是怎么看待身体的缺陷的?
A:我觉得都能接受,因为对我来说这不是缺陷的问题,存在的东西都有内容,像吸引人的故事,我愿意默默注视,侧耳倾听。
Q:怎样的女性身体能够打动你?
A:举个例子吧,去年冬天有个女朋友来我家住了一段,带着她几个月大的Baby。我们是很多年的朋友,我很喜欢她,她是那种经历过特别多的事情、大大咧咧而又喜欢疯狂做事的女人。那天她突然说“要不要给我做个什么?”然后就把孩子往床上一放,把衣服脱光了让我给她拍照,上海冬天是没有暖气的,她就在空气里跳舞。其实和年轻时比,她身体上的每一处都走样了。她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当时还在哺乳,乳头上黏糊糊的,时不时地还会分泌出什么。她就在那儿肆意跳舞的时候,我却被打动了。那天我几乎不知道自己想拍什么,就是一直在按快门。其实到现在我也没想出把这次的经验做成一件怎么样的作品,但她那个样子一直会在我脑子里。那种没有理由的坦白,一瞬间的无端的欢乐,她的身体写满了故事,坦然地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种生命的尊严。那天我的女朋友还忽然来劲了,又给她的Baby洗澡,我想是为了给我看小孩的完美的身体。于是我当然又看到了一个完全纯洁无瑕、什么世俗的痕迹都没有的发光体,那真是一种很惊人的对照,也一样是我暂时无法诉诸艺术的惊艳之旅。
Q:如果说身体的形态是人的生活和精神的反映,你认为符合理想和美的身体应该是什么形态的?
A: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一只被扒了毛的死鸡或是一块放在砧板上的肉,你一定不会觉得与美有关,因为已经没有灵魂。但其实任何形态的身体我都能接受,只要它是有尊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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