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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摄影师与50张瘟疫的面孔

艺术中国 | 时间: 2009-01-07 11:07:53 | 文章来源: 三联生活周刊



  詹姆斯·纳希微出生于纽约,成长于60年代,越南战争和美国民权运动对他影响至深,“我们的政府说的是一回事,照片说的是另外一回事,我相信照片”。他认为,是照片激发了美国人对战争和种族主义的反抗,它不仅记录历史,而且改变历史,“当照片变成集体意识的一部分,意识演化为良心,变化不仅变得可能,而且不可避免”。在这种理想主义的支持下,大学毕业后,他自学摄影,当过船员、卡车司机、新闻助理,直到1980年,才正式作为一名自由摄影师独立工作。他追随的是罗伯特·卡帕的传统——“一个故事不一定要兜售什么,同时也是给予。”他获得过5次罗伯特·卡帕金奖。

  作为当代最有影响力的战地摄影师之一,纳希微一生走过大半个地球,南爱尔兰、朝鲜、阿富汗、卢旺达、南非、波斯尼亚、车臣、耶路撒冷、科索沃……见过这个世界无数恐怖悲惨的人和事。战争、贫穷、饥饿、毁灭、死亡,他的镜头为这些抽象名词赋予一张张具体的、饱受摧残的面孔,让人窥见苦难中千疮百孔的灵魂。“我是一个见证者,这些照片是我的证词。”他说,“我所记录的,不应遗忘,永不该重复。”

  也许是多年的战地摄影经历,使他变成一个十分沉默的人,极少有笑容,显得过分严肃。在罕见的发言场合,他的声音低沉、缓慢而平静,几乎没有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无论这个事实如何地惨烈辛酸。他的克制使他看上去像一个禁欲者,但他的愤怒、挫折、悲哀和怀疑都倾注在照片里,尤其是愤怒。“多年的战地摄影师生涯里,我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是如何处理愤怒,把愤怒转化为一种能清晰视野的能量,而不是遮蔽我的视线。”80年代末期,他前往苏丹拍摄当地的大饥荒,《生活》杂志给了他一台录音机,让他在每天工作结束后录下自己的感受,作为照片的图说。他拍回了很好的照片,但磁带却是空的。因为他害怕谈论自己的体验,哪怕是对着一台录音机,也会消解他的愤怒,他需要愤怒使他的照片尖锐。他的照片因此具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将人拉入现实的深处,恢复对苦难的感知力和同情心,开始关心那些比他们更大、更重要的东西。

  拍摄TB,与拍摄战争、饥荒的理由是一样的——记录那些不应被遗忘、被遮蔽的真相,记录人性的挣扎,唤起人们在情感、智力、道德上的回应,并付诸行动。当重大的悲剧发生时,人们是愿意知道的,而且希望能做些什么,帮助改变那些身处不幸与不公正中的人的命运,这是他一直深信不疑的。

  詹姆斯·纳希微第一次对TB感兴趣是在2000年,《时代》周刊派他前往南非拍摄艾滋病专题,他发现艾滋病总是与TB并行,因为艾滋病患者的免疫系统非常脆弱,极易受到TB病菌的感染,而且在感染之后,无法表现出可识别的症状,比如咳嗽、肺部阴影,血液中也难以检测,因此十分棘手。

  事实上,极端耐药性结核病最早引起医学界的关注,正是源于2006年发生在南非祖鲁兰德一所教会医院的一场流行病。医生发现544名TB病人中有221人对一线抗TB药物产生耐药性,转变成多重耐药性结核病,即MDR-TD,不久,这些病人中又有53人发展为极端耐药性结核病,即XDR-TB,能耐受全部7种抗结核药物,包括全部一线药物以及几种二线药物,而且全部HIV阳性。在不到一个月时间里,53人中的52人死亡。

  不像HIV病毒,TB病菌本是可预防、可治疗的。通过第一线抗生素药物,比如利福平和异烟肼,只需6~8个月的时间,普通的TB病例是很容易治愈的。但在此期间,如果疗程中断或者不能有效管理,就可能出现耐药性,变异成MDR-TB,必须改用二线药物治疗,如喹诺酮、卡那霉素、卷曲霉素或者阿米卡星,服药过程更加繁琐,并伴有危险而痛苦的副作用,时间更可长达两年。对病人来说,每天的服药过程都是巨大的折磨。如果中途放弃或者出了差错,病菌继续对二线药物产生耐药性,则变异成XDR-TB,不仅治疗成本极其昂贵,而且基本上无药可救,因为根本就没有三线药物。

  作为人类已知的最古老、最致命的疾病之一,关于TB最早的证据可以追溯到古埃及的木乃伊。科学家估计,过去400年,TB在全球范围内杀死了20亿人,更多的人因它而残疾、失明。1945年,链霉素的问世使TB不再是不治之症。此后,利福平、异烟肼等抗生素药物的相继合成,令全球TB患者的人数大幅减少。一度人们甚至以为TB已被消灭,但事实并非如此。近几年,随着艾滋病在全球蔓延,一些国家的卫生系统太久忽略了TB的威胁,TB在世界各地死灰复燃,非洲、俄罗斯、中国、印度……它是典型的“穷人病”,绝大部分发生在发展中国家,尤其是贫困的城镇和乡村。在南非,TB与艾滋病密切相关;在俄罗斯,TB的高发则与经济衰退和政治动荡相连,很多人感染TB,是因为他们的免疫系统被药物、酒精和糟糕的营养状态拖垮。更值得警惕的是,TB变异出了更加强大而致命的耐药性结核病菌株——MDR-TB和XDR-TB,尤其是后者,万一失去控制,将是对公共卫生的严峻威胁。

  据世界卫生组织估计,目前全球范围内有50万MDR-TB病例,其中15%~20%可能是XDR-TB,49个国家报道过这种病例。XDR-TB经过变异之后,不仅异常强大顽固,而且很难诊断——TB可以在一天之内得到诊断,而XDR-TB要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并且需要昂贵仪器设备和专业人员。

  “我们还在否认,问题有多严重,以及还会变得多严重。”哈佛医学院的社会医学部主任吉姆·金说,“我们又回到了TB的前抗生素时代。我们太害怕回到那个起点,但我们已经在那里了。”

  30年暴露在危险与冲突、痛苦与绝望、暴力与混乱中,需要有强大的内心力量,才能免于变得愤世嫉俗、消极遁世。纳希微受过五六次伤,感染过可怕的疾病,但内心始终坚守着一种怪异的乐观主义。他的照片中,无论处于怎样的苦难,总能看到一种生之亮色,人与人之间善意的安抚、温柔的触摸,绝境中生存的勇气。他始终坚信照片有改变世界的力量——摄影是一种介入,它能唤醒公众意识,造成公众舆论,最终付诸行动。从这个角度而言,他的照片对TB是一次及时的介入——在他的照片公布不久,美国总统竞选人麦凯恩和奥巴马都宣布了各自对抗TB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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