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红早年在中央美院附中读书时,课堂上放映幻灯片中的《捣练图》就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幅画经典的叙事结构更让她有浓厚兴趣。在距离《捣练图》面世一千多年的今天,她用画在丝绸上的现代都市女性形象来回应这幅绘画史上的经典名作,这里面经历了哪些感情转换,请走进本期访谈——
艺术中国:《捣练图》是一幅描绘宫廷女性劳作的绘画,您作为一名女性艺术家选择这幅画似乎是一个很自然的过程,除去这些因素,这幅画还有什么特别打动您的地方?
喻红:我十几岁在美院附中读书的时候,那时候读中国美术史,看幻灯看到了《捣练图》这幅作品还有它的很多局部,当时感觉特别好。我其实对唐代、宋元之前的绘画特别有兴趣,因为后来学西画,又对人物画有兴趣,像《捣练图》、《簪花仕女图》等一批人物画作品我都很喜欢。波士顿展览的这次机缘使我有幸看到原作,去他们库里,打开柜子,这很让人震撼。几百年前的经典能够面对面地感受它们的气息,对一个画家来讲,是一个非常难得的经历。
中国画中的人物,除非大喜大怒,一般表情都特别含蓄。因为中国人喜欢比较稳、内敛、含蓄的个性,所以人物画中表现的形象也基本如此。中国人物画更多的是一种程式化的表现。我喜欢这幅作品不仅仅是人物表情方面,主要是喜欢它的构图、画面结构。这幅画本身是叙事性的一幅画,搞不好会变成连环画,在这种叙事的框架下,人物组合的节奏、疏密、构图的经典感是我觉得了不起的地方,我对这些方面更感兴趣。
因为我一开始学画就对古代的经典特别感兴趣,但是那时候总觉得,古人离我们很远,都是几百年上千年前的作品。好是好,离那种特别近的感觉还是有一定距离。随着年龄越来越成熟,我对经典越来越有兴趣,正好波士顿美术馆的这个契机使我有机会开始这一系列的探讨。
艺术中国:当您打开《捣练图》的时候感受是什么?
喻红:压力太大了。(笑)波士顿美术馆里,小的扇面、佛像、《历代帝王图》等,每一件都是精品。我觉得对于画家来讲这是一种荣幸。这些作品都是千百年来被积累、积淀下来的,能够看到它们,能够以它们做为蓝本去重新创作,是一个画家特别幸运的事情。所有人都特别静,桌子弄得干干净净,画一点一点打开……我觉得是很肃穆,很崇敬的一种心情。
艺术中国:《春恋图》与《捣练图》中的人物数量是相同的,人物的动作和组合方式也是相近的,您当时是如何构思的?
喻红:我首先对《捣练图》这幅画的结构特别有兴趣。它的人物组合,比如说最左侧一开篇4个仕女在捣生丝,后面有缠线的,最后有拉开已经做好的白绫在熨的。虽然是叙事,但是它变成了一种有机的艺术语言,而不是仅仅讲这个故事和讲这个过程,包括还有蹲在那的一个小姑娘在给炉火扇扇子,特别有情趣。这种人物的组合、穿插结构我觉得是很有意思的,所以我在画面结构上基本没有变,还是模仿它原来的画面结构,只是把叙事性去掉,把她们正在做同一件事情的这个核心去掉,变成当下的,有点像视觉、图像碎片这样一种现代生活的感觉放在里面。
艺术中国:为什么选择了都市的年轻女性形象作为题材呢?
喻红:我画过很多女性题材的绘画,以都市的为主。因为我从小生活在都市,对都市女性有更直接的感受。我也画过很多乡村、少数民族的女性,在我后来的创作里这类女性很多。但是这幅作品表现的基本上就是当代的都市女性,而且是比较年轻的、时尚的都市女性。我觉得这跟《捣练图》的画面结构特别契合,因为《捣练图》里的人物虽然年龄有大有小,但是基本上也是比较偏年轻的,没有那种很老年的妇女在做工的这样一种情况。
艺术中国:能不能介绍一下画面里的各个人物?
喻红:她的原型是我的一个很好的朋友。她是一个作家,本人很漂亮,画中她带着像面具一样的羽毛。她本人患有抑郁症,这是都市人越来越多的亚健康状态导致的,是很多城市人都会有的疾病。她因为有这种疾病,曾经从楼上跳下来,腿被摔断了。我画的是她在打石膏,翻她的腿的形象。
这个女性我大概05、06年画过。她是一个笛子的演奏家,《卧虎藏龙》里很多笛子的部分都是她演奏的。她是很年轻,很漂亮,而且艺术上很有成就的一个艺术家,我曾经拍过她怀孕的图片,所以我也把她用在画面当中。
坐在躺椅上的那个女性是我找的一个学生做的模特,我把她放在画面中间。其实只有她是面对观众的,大部分画中人物是自顾自的一种状态,只有她直视观众,我觉得她也是画面当中的一个核心。这就是一个女孩子喝了一点酒,比较high的一种状态,这也是都市女性经常在假期、周末的娱乐方式。
这个是在点题,指的是我的整个的画面创作是根据《捣练图》来的,是向古代的艺术品致敬。
因为都市女性太丰富了,有各种各样的,有职业女性,也有普通的闲适在家的,也有很另类的,我希望都市女性的不同侧面在作品中都能够有所体现。
这些人物形象基本源于我长期拍摄的图片。平时我喜欢带着相机,随时拍,拍到有意思的形象就留下来。这幅画要根据《捣练图》进行创作,需要若干个人物,所以我就去翻看以前拍摄的图片里有没有适合的,然后把她们用在画面当中。
艺术中国:《捣练图》是一张国画,而您一直是画油画的,转化起来有什么困难吗?
喻红:首先材质是不一样的。其次,中国画最高的一种状态是意境;西画讲的不是意境,它讲求的是画面往前走的一种冲击力;中国画是往后退的,所有东西都是从背后渗出来的,西画是在平面当中营造三维空间,它是要往前走,这两者是完全不一样的。不仅仅是材料、用笔、用色、媒介不一样,它们的美学核心是完全不一样的。我希望我的作品有一些空灵感,我不知道做到没有,但这是我特别喜欢,而且是在西画当中不是特别擅长的。所以我用丝绸这种媒介来画,它很软、很松,又很绚丽,本身也是中国文化的一个元素;从使用上来讲它又有一种吸水性,跟国画有某种相通的东西,但它的吸水性又跟宣纸完全不一样,所以也是尝试过很多次。
我以前也用,只是以前用的都是白色的丝绸,这次为波士顿美术馆专门挑选的金色的丝绸。《捣练图》绢本因为时间长本身也有点发暗黄色,这也是挺契合的。
艺术中国:选择丝绸是一种巧合还是一种特别构思?
喻红:我想都有,也谈不上巧合,因为我一直画丝绸画了好长时间,看了《捣练图》之后就想到应该用丝绸来画,这是特别顺的媒介,能够跟它接上。
艺术中国:最终这幅画展出的效果是怎样的?
喻红:我很喜欢中国画。中国画讲究留白,很多地方都空着,都在不言当中。计白当黑,用无声的东西去胜过有声的力量,这是中国文化的很重要的一部分。丝绸垂下来就像卷轴画的一个形式,几条这样的卷轴画垂下来实际又变成一个大的、横宽的一个幅面,《捣练图》是横长的。我希望人物在底下,基本与真人是等大的,与观众有一个交流,从上面像瀑布一样流下来。
艺术中国:在《春恋图卷》中,我们发现您把自己也画了进去,当时是怎么想的?
喻红:我觉得自己能参与进去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艺术家经常会把自己画到作品当中。我的画其中需要四个站着的人物,我在另一个作品当中也把自己画进去,其实是和这幅作品的一个呼应。因为我本身就是都市女性的一员,我的画跟捣练图有这样一种关系,把我自己画进去当然是很高兴的一件事情。
艺术中国:《春恋图卷》和《捣练图》在关注女性上有什么不同?
喻红:《捣练图》画的是女性在做丝绸的过程,但是我觉得它更多的还不是讨论精神的问题。蚕桑是农业社会很重要的一种生活方式,某种程度上其实是一种仪式,就像皇帝每年要祭天祭地来表示对农垦或者农桑的重视一样。这是农业社会最根本的东西。我们现在的社会里农业当然还是很重要,但是它新生发出来一些城市。城市就像一棵树上突然长出的很灿烂的东西,但它不是根,根淹没在土地里,是我们看不到的,就像农业或者农民,大部分人都看不到。那些生发出来的东西是最吸引眼球的,但也只是吸引眼球,它不是最核心、最根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