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中国

陈丹青笔下的陈逸飞

艺术中国 | 时间: 2010-03-01 13:08:08 | 出版社: 上海书店出版社

2005年4月10日,陈逸飞刚刚过世,著名画家陈丹青就获得了这个不幸的消息。陈丹青得到这个消息,首先是不相信,便打电话给陈逸飞的家人。消息得到确认,陈丹青非常难过,他在心里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陈丹青称陈逸飞为自己的老师,陈逸飞的过世,使他失去了一位老师、一位朋友。

崇拜逸飞

陈逸飞没有在学校教过书,陈丹青称陈逸飞是自己的老师,说的是他走上绘画艺术的道路,深受陈逸飞的影响,并受到过陈逸飞的指导。

陈丹青坦言,他在学画的少年时代,就崇拜陈逸飞及其所在的画家群体。

这一切,陈丹青都写了下来,写在《向上海美专致敬——回忆上世纪70年代沪上油画精英》里。这是我翻读陈丹青的《退步集》读到的。

夏葆元、魏景山、陈逸飞、赖礼庠、邱瑞敏、王永强、刘耀真、严国基……我与这群上海美专毕业生打照面,竟远在1968年,地点是在上海淮海中路今地铁站口至陕西南路整段水泥墙前,拨回记忆去,只见以上画家一字排开,高据木梯,手握大号油漆刷,每人奋笔涂画一幅巨大的毛主席油画像——当其时,政府机关悉数瘫痪,大学院校全部关闭,抄家、造反、*、抢权,“*”叫嚣响彻申城——那天淮海路春阳和煦,我混进围观的人群中,14岁年纪,眼看毛润之眉眼鼻唇在笔触油漆中渐次成形,不禁神往。

我不知道这些画家姓甚名谁,他们也不知道那天在昔日霞飞路上的集体亮相,使他们成为日后70年代上海市最重要的油画家。

这是1968年。这段话有两个提示:一、陈逸飞及其他画家这个群体,在1968年这个年头没有被冲击,这跟他们被安排画革命历史题材和毛主席油画像有关,这在客观上保护了他们。当然也不容易,就是陈逸飞经常说的“走钢丝的感觉”。二、这年陈丹青14岁,这是一个容易崇拜人的年龄,正在学习绘画的他好羡慕集体亮相的陈逸飞们。而这一年,少年陈丹青也画了一些有点模样的画了。多年以后,2000年9月5日,陈丹青个人画展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开幕,画展的名称为“陈丹青1968年-1999年素描油画展”。最早的作品出自1968年。这一年陈丹青实际上已经15岁。他在这一年见到陈逸飞的前后开始着手学习油画。读陈丹青《多余的素材》,读到《我的第一次油画风景写生》,他回忆说:“1968年,‘*’乱世,我满十五岁,趁乱学起油画来。在大墙面大铁皮上才画了几幅毛主席‘红宝像’,我就认定自己已经是个油画家。冬季头一场雪,我约了两位大我几岁的工人画友:郑学明、李云晖,直奔淮海路西端襄阳公园,瞄准园外那座有五个圆顶的东正教教堂画写生。那年,教堂早已成了卢湾区抄家物资管理办公室,但圆顶不容易‘抄’走,我们早就选定了一下雪就画它:它多像苏联画册中的景象——什么是苏联、旧俄、东正教,我们全不懂,但那又怎样!”

1968年,陈丹青开始学油画,开始创作油画,而这一年,他也见到了陈逸飞。

多年后,我才知道其中的魏景山、陈逸飞、邱瑞敏、王永强、刘耀真,均属1965年甫告成立的“上海油画雕塑创作室”新成员,夏葆元、赖礼庠、严国基被分在别的单位,不知他们三位是否参与了那次淮海路行动?那次行动不是“全国美展”而胜过“全国美展”,不似“行为艺术”而胜似“行为艺术”——“*”飘起,权威靠边,舞台空出,新人登场,我所见证的淮海路一幕,便是以上画家从上海美专60年代本科预科结业后首次出动的大场面。

三十六年过去了。那段墙面早已拆除,种满鲜花,竖起欧美时装广告牌。今日申城画家与70年代上海油画精英群已经隔代而隔阂,几近形同陌路。大家还记得他们、说起他们么?我不愿忘记,因他们都是我的好老师:在没有艺术学院的70年代,他们影响了上海滩所有向往油画艺术的青少年。

“他们都是我的好老师”,这就是为什么陈丹青至今还自豪地称陈逸飞为自己的老师。陈逸飞影响了向往油画艺术的少年陈丹青。

那时,陈丹青眼里的陈逸飞们,是成熟的大人,举手投足,一举一动,都是那么有形有色,亮相般的难忘。其实,1946年出生的陈逸飞此时只有22岁。

我现在要来说起他们。那是上海美专校友们的集体记忆,也是我私人珍藏的青春记忆——此刻我不知是怀想长辈或回望一群年轻人:70年代初,他们在我眼里都是气宇轩昂的“大人”,现在想来,他们当时的平均年龄不过二十五岁上下,真正年纪轻!

现场逸飞

20世纪60年代末期,陈逸飞经常在上海、北京的市区当街往墙上画毛主席的油画头像,陈丹青看到的那一幕只是其中的一回。时间很快进入70年代,陈丹青以一个知青的身份在迷恋着油画,而陈逸飞一迈进70年代就在“走钢丝的感觉”中创作了著名的油画《黄河颂》。陈丹青在江西的乡下插队,一旦有机会返沪探亲,自然就很关注陈逸飞及其画家群体。


没有杂志、没有媒体、没有电话、没有网络,那年月所有消息不胫而走——下一波“油画震撼”是在1971年,我已是一介知青,从赣南山沟流窜回沪,立即得知上海滩头条“油画新闻”:根据1969年创作的钢琴协奏曲《黄河》,由张春桥、姚文元主政的“上海市革命委员会”重点组织创作同名油画系列,严国基画第一乐章“黄河船夫曲”、陈逸飞画第二乐章“黄河颂”、夏葆元画第四乐章“黄河愤”……消息确凿:“黄河”系列的创作地点就在外滩附近的解放日报报社。

陈丹青先是知道陈逸飞他们正在创作黄河系列,陈逸飞画的是《黄河颂》这个章节,然后打听到了创作的地点。但那个地点是上级的安排,报社的大门卫兵严守,一般人进不去,进去了也到达不了创作革命历史题材油画的楼层。陈丹青想去看看正在创作的人和正在创作的作品,但一时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进去。

当年的报社岂能随便出入?当年的创作岂是未经审查而能公之于众——江湖画友或者看过,或者没看过,或没看过而说看过的,或看过了而说不像样的:有说夏葆元画那钢刃的闪光全部使用刮刀,皮肤的颜色居然掺了群青与钴蓝,有说陈逸飞画面上稀薄的部分看得见布纹,厚堆的部分干脆破开颜料管直接挤上去……我迷失在各种口传版中,心事重重,望眼欲穿。

此情此状如今真不易说得周全。日后我在书中读到昔年印象派小子群相窥探德拉克罗瓦一静一动,新作甫出,争睹为快:原来人同此心!而在同一时代,同一城市,年轻人瞻望年事稍长的名家,翘首企盼之状,诚哉心同此理:1971年前后,上海与全国因“*”*中止油画创作长达五年,虽说谁都知道那时的油画无非政治宣传,但众人渴望一看,更兼作者啼声初试,耸动其事者大有人在。再者,上海美专生尚且60年代得以亲见民国前辈些许原作,盛大苏联油画展也曾来过上海,到了扫荡一切的70年代,我辈长大成人,初涉油画,眼界未开,于是“黄河”系列之出,非同小可——那真是我们平生头一回遭遇同代人的大创制!

这份心思,今时的少年或能有所同感么?

渴望目睹陈逸飞们创作现场的迫切心情,强烈愿望 ,足见1968年那一幕对陈丹青心灵的冲击,也足见陈丹青已把油画创作当作自己人生的重要目标。也许是上帝知道陈丹青的心情之急迫,发了善心,给了他目睹“黄河系列”创作现场的机会。

不记得是在当年还是翌年,忽一日,经由大师兄徐纯中慷慨引领,我做梦似地登上《解放日报》老式殖民建筑的石砌楼梯,站在“黄河”系列大画布前……文字是无力的,我放弃描述。是什么使一组作品显得重要而神秘?端看它何时诞生,以何种状况被看见,还有:被什么人看见——真好比《红灯记》歌词“做人要做这样的人”,那年我将届十八岁,心中唯有一念:我也要画大油画!

看完这感人的现场,看完这一组壮阔宏大的画面,18岁的陈丹青知道自己这一生要干的就是油画了,而且是“我也要画大油画”。

不幸的年代,总能制造一系列随之而来的不幸,“黄河系列”被撤销就是万千不幸中的一个不幸。

“黄河”被撤销了。1972年形势逆转,中日建交。除了1977年北京全军美展接纳了陈逸飞的《黄河颂》,其他几幅从未面世。70年代初,画坛中老年权威悉数靠边,创作局面原已万马齐喑,此时有“黄河”系列推出,本该是上海乃至全国油画创作的重头戏,那年,外地油画家群曾为此专程组团来沪,寻看受阻,竟在报社街区坐地不去,有如抗议……

陈逸飞总要幸运一些,系列中其他章节都不再有机会参展面世,而陈逸飞的《黄河颂》不仅面世,还给他带来了荣誉。

认识逸飞

就在陈丹青看完“黄河”现场并立志要画大油画之后不久,陈丹青有幸结识了陈逸飞、夏葆元、刘耀真、魏景山、邱瑞敏、王永强等画家,他仿佛进入了一所美院,面对众多的老师。这些人的性情和教养又那么让他感到亲切,便有了日后的讨教和学习,加快了自己的成长步伐。

什么是性情教养,我以为这就是性情与教养。上海美专毕业生虽则全都画着造反年代的革命画,却是平日里一派斯文谦和,看过去非常之“上海”。上海所谓“老侠客”怎样气质呢,葆元便是,只不过他当时太年轻,而我竟至于从此走路甩手有意无意模仿夏葆元——同年我结识了刘耀真,耿介有礼,行事说话一点不晓得敷衍,今时想来真好比张爱玲时代的女书生。她看出我辈与她周旋恐怕是为认得魏景山与陈逸飞,于是爽然引见,同时结识了邱瑞敏与王永强。

奇怪。这几位才俊个个生得一表人才好模样,年纪轻轻,待人真心,一次见过,就说“下次来白相”——那时“油雕室”位于瑞金路长乐路,全上海迷油画的小青年对那里是个个望之沮丧而心心念念——我就日后经常去“白相”,好比小阿弟到隔壁弄堂面见大兄长,彼此招呼过,他们便手里停下来,对着画面说是“看到哪里不舒服”就“讲讲”。我有什么资格呢?然而那时的画家请教成风,彼此都诚恳。


很快,陈丹青与陈逸飞就成了往来密切的朋友和画友。你到我家,我到你家,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画室,一起去吃风味。当然,在这对朋友中,陈逸飞是资深的大哥哥,对陈丹青有引领和支持的作用。陈丹青也见证了陈逸飞及其画家群体的一段创作经历:

1972年,“*”开始后首次全国美展揭幕于北京,影响之大,我们这些半吊子油画草寇从此想入非非要来摆弄所谓主题大油画——陈逸飞魏景山合作的《开路先锋》获选进京,初件运走了,两人复制一件挂在南京路上海美术馆,观者如堵。我为看清为首工人腰间那枚铜吹哨,周围拥挤,心里崇拜,汗淋淋几乎对不准目光的焦距——陈逸飞,戴副眼镜,众人堆里似乎数他最年轻,不记得怎样一来,已是他带着单位的同仁到我家里来“白相”,每次人在楼梯口就一迭声连名带姓叫上来。日后他左右逢源摊子铺得开,原是天生忙碌会办事,那时他就头绪多,帮这个买把小提琴,忙那个联络调回来,我后来赣南乡下混不开,也是逸飞几句话荐我找人帮帮忙而有后来流窜苏北一场戏,到得江北,我好像也只送袋花生米算是谢谢他。那时我能看到世界名画集,便是他特意领进单位图书馆陪我看,结果两人张冠李戴错把克里姆特当成女同志……《黄河颂》之后,陈逸飞的年少气盛之作是巨幅双联画《红旗颂》,气势宏大,呕心沥血,也被官家所否决,出不了油雕室的门,直到1996年上海举办所谓“现实主义回眸展”,我才见《红旗颂》正式挂在墙面上,想起当年油雕室壁角里有个家伙全身披挂旧军装,挎着冲锋枪给他画,一站就是好几天。那时逸飞画画好认真,1976年他与魏景山雄心勃勃接手北京军事博物馆《占领总统府》大订件,前后折腾一年多,为了捉摸红旗怎样飘,不知哪里借来庞大的鼓风机,通上电源,对准红旗使劲吹。钢盔枪械子弹壳之类更是从远郊军区借来一大堆,与魏景山两人勾头耸肩爬在木架上,一五一十描质感。

陈丹青赞叹陈逸飞早早成名。陈逸飞作完《黄河颂》、《开路先锋》、《红旗颂》、《刑场上的婚礼》、《占领总统府》的时候,年纪还是那么轻。当然到1976年、1977年,更年轻的陈丹青在画坛浮出水面,引起人们的注意。这时,理论家们开始把陈丹青与陈逸飞放在一块讨论了,而且发现他们两位画家有一些共同的追求。著名美术评论家刘骁纯在《困惑的时代和时代的困惑——谈新时期的写实绘画》一文中,谈到1977年画坛出现一些“新的信息”时,他认为这种新信息,最早是从陈逸飞和陈丹青的绘画作品中看到的。他说:“在谈到新时期写实绘画的历程时,不能不谈到一批转折性的作品,其中多是‘*’刚过去时的历史画,最有代表性的是陈逸飞、魏景山的《蒋家王朝的覆灭》(1977),阿旺曲扎、陈丹青的《泪水洒满丰收田》(1977),这两幅分别是陈逸飞、陈丹青初露锋芒的成名之作。这些画的意义在于反叛‘*’时期的虚假现实主义,找回失落了的苏联模式的真实观,在艺术观念上,与其说是创新,不如说是复归,而这在当时便意味着前进。这些画在两方面唤醒了后来的写实绘画:首先,追求火辣的原生形态的真实感。作品不仅强烈逆反于‘*’期间的‘红、光、亮’,‘高、大、全’,甚至也抛弃了《血衣》、《刘少奇与安源矿工》所存在的英雄化倾向,在这点上它们更类似刚解放不久的《地道战》(1951,罗工柳)、《开镣》(1950,胡一川)等一批‘土油画’,但技巧更成熟,追求更意识化。其次,追求超越以往的写实程度。这突出表现在静态物体上,陈逸飞把优秀习作方能达到的写实程度第一次搬上了大型历史画,对人们的视觉经验形成了强有力的冲击。”(《文艺研究》1988年第3期)我们赞叹陈丹青进入画坛这么早,陈丹青则在赞叹陈逸飞早早就享有很高的艺术声誉:

那年陈逸飞仅只二十九岁。我今在学院奉命招收所谓博士生,告诉“博士”说:三十好几还来啃外语、诌论文,休想沾得了艺术的边——当年上海美专小青年出身顶高是本科,陈逸飞不过预科班,然而青春无价,才华不等闲,他们是二十岁出头便在画布上一仗一仗打过来。如今市面上或有瞄着陈逸飞不服气而说闲话的,闲话说过,请哪位说者自己也来一板一眼从头做做看。

岂止是“瞄着陈逸飞不服气而说闲话”,怀着各种心理胡乱批判者大有人在。又岂止是70年代,80年代、90年代、21世纪初,没有间断过。不只是批判陈逸飞的时候,批判陈丹青的时候,也会拉来陈逸飞做陪斗。钱海源在《谈陈丹青现象》的批判文章里有这样一段话:“这些年来,我们某些新闻媒体,围绕着改革开放以后一些美术家出国留学、考察或定居的倾向做不同的宣传,实在令人感到难以理解。譬如,有些在西方国家打入不了主流艺术,甚至为生活所迫沦落街头给人画像或到餐馆酒楼给人洗盘子的画家,有些在西方国家的街边小‘画廊’搞很不像样的所谓‘画展’的画家,在他们回国后,却被国内某些新闻媒体吹嘘为是‘在欧美走红的艺术家’、‘其画展轰动欧美画坛’云云。可是,令人费解的是,对于在欧美真正取得了成功的画家,某些新闻媒体却又要对他们妄加贬斥。比如,有人说,‘与陈丹青相比,陈逸飞和丁绍光只能算是三流画家’,说‘陈逸飞和丁绍光在欧美之所以获得成功,主要是由于靠市场经济的商业操作的成功’云云。这就令人感到难以理解了。因为其一,既然‘三流画家’们都能在欧美取得成功,这实际上是对中国艺术的抬举,说明中国艺术的整体水平很高;但同时也是对欧美新闻媒体、艺评界和商业界的嘲讽。其二,我相信如若陈逸飞和丁绍光在艺术上毫无实力的话,在欧美是站不住脚的,是走红不起来的。而‘一流画家’陈丹青打入不了欧美主流艺术,在美国走红不起来,这至少表明他没有按自己所说的‘面向市场’的规律去操作,怪谁呢?你指责洋大人们有眼不识陈丹青这尊‘泰山’也没有用,洋大人们才不会去理睬你那套中国古代封建士大夫式的清高呢!”(《文艺报》2000年3月16日)这种手法我们已经见得多了,借陈逸飞打陈丹青,借陈丹青打陈逸飞,这是不怀好意的。陈逸飞、丁绍光、陈丹青都在国际画坛上为中国美术争得巨大的荣誉,陈逸飞不会相信钱海源们说的这些东西,丁绍光、陈丹青也不会相信这些东西。


有时候这种批判,会在被批判者那里发生另一种效果,就是寻找新的生路。陈丹青亲眼看见陈逸飞他们70年代从围墙中寻找突围,闯出一条新路。

葆元、景山、逸飞、礼庠……他们的创作在上海滩上几次三番遭批判,还要被否决。被谁否决呢?几十年过去,现在这陈年公案可以索性说说穿:面上是当年官家的“左”,内里是美术同行的“嫉”:因名头、年龄大与上海美专的浙江美院有一派,60年代毕业后大抵占据“*”时期沪上美术机构的好位置,瞧着上海美专才子有声有色蹿起来,心里阴暗而手里有权——这类同行暗算的老把戏,说来不足道,只是葆元、逸飞当年的声名因此很奇怪:既是官方一流“正角”,又是极“左”年代的“落选英雄”,既是“*”作品的当然作者,又是勤习苦练的技巧主义者;他们的素描习作被拍成照片到处流传,既是“地下”的,又是“公开”的——其时美术圈“习作”成风,大家一天到晚画素描:下笔要肯定,造型要精确,线条要潇洒,总之,迥异于当年形制粗糙的“工农兵”素描,其况味,介于德加、门采尔、柯勒惠支、谢罗夫,隐约间还有北欧的佐伦……70年代真有那么一种“上海式”素描,似乎天然地自外于“*”的主流与教条,以致我们对外地的素描嗤之以鼻。实在说,当年有谁不曾以炭笔写生,而写生者有谁不曾苦心习染这种“上海素描”风?有如“非典型传染病”,被重点传染者的上海画家不计其数,我所熟识的有吴健、赵渭凉、汪铁、*耀、汤沐黎、夏予冰、韩辛,还有一个我……

陈逸飞们以自己的艺术素质和艺术人格影响了后一辈艺术人才。

这在当时并不容易,陈逸飞们避开围墙,减少正面牺牲,私下里在素描上深下苦功,结果成为基础雄厚的一群,成就了自己,成就了艺术。

而美专才子知已知彼。“*”晚期陈逸飞一度猛画素描,整开纸,沉甸甸抱出来给人看。其时他的声名已然超过美专老同学,尚且修心养技不懈怠。那天我们从西洋比到中国,此人说到彼人,马路上骑着自行车大谈怎样才是好素描,逸飞忽然说:

“我们所有人其实都学夏葆元。”

是的,我记得那一刻,夏日迟暮,我们在林*中边骑边谈,路过普希金铜像那一带。

陈丹青回国执教以来,目睹教育领域尤其是艺术教育领域存在的诸多问题,几年间,他做过一些实践,做过很多思考。《退步集》中讨论教育问题的文章就占了较大比重。

陈丹青涉及的一个问题是,今天的艺术教育,规模大、学位多、学位高、考试严格、科目齐全,却不见陈逸飞们那样的人才。而当年的上海美专,各方条件所限,却仅在油画领域就出了这么一批以陈逸飞为代表的产生广泛影响的画家。

三十多年过去了。今天,陈逸飞、邱瑞敏尚在沪上,见著于沪上,其余油画才子早已*云散:赖礼庠、魏景山、夏葆元、王永强、刘耀真、严国基先后定居大洋彼岸,前数年国基逝世了,而最早的移居者离去上海超过二十年——“*”初期那一天,阳光透过淮海路梧桐枝叶照亮他们年轻的背景,斑斓耀眼,如今,他们的平均年龄将届六十岁了。他们昔日的声名因“*”而起,自亦以“*”的枉然一空而被沪地所淡忘;别无选择地,他们只能事奉当年的政治宣传,然而他们有才气——论才气,论品质,若非言过其实,上海美专60年代毕业生远胜今日学院的许多专家与名家,一如样板戏的要角实乃建国后不可多得的英才。他们是幸运的,而他们也可惜:生逢其时,得逞其才,才不逢时,则不免随时势所消损。此后生逢其时的新人物今已遍在上海,而上海的美术界应该记得上海曾经有过的人物:民国沪上的西画盛世,不说也罢,要说日后好好说,值此“上海美专”建校纪念,我以校外的晚辈,为文追述这所学校的教育功德、教育方式,感谢这所学校为上海培育的好人才。

而人才的“人”,人才的“才”,可遇而不可求,可求而不可遇:上海美专虽则规格平平,命途短暂,分明地处上海而被上海的时势所委屈,说来,不是区区美专不配上海之名,乃是上海素称人杰地灵之名而委实对不起美专,以致近比浙江美院、远较中央美院,势不均而力不逮。然详察当年上海美专师生两代的资质,其实蕴蓄牵连着民国沪上的教育水准及人文余脉,虽为时所抑,终至消散,尚远非今日艺术院校种种“加大力度”的所谓教育措施差堪比拟。近二十多年,沪上美术学院增至四所之多,就学毕业的人数何止百千,较之昔时,有才之“人”多寡?育人之“才”若何?可以开另一话题——我今眼看艺术学生喜获种种学位,总觉得那是公然的谎言:今时的孩子果然得到像样的艺术教育么?而我每填写履历中所谓“自习绘画”,也其实迹近谎言:“*”十年我们无缘上学,但我分明师从上海美专的才子们,有样学样,耳濡目染,一路言笑十多年。


谨愿这篇文字不涉过多的情感与褒誉,谨愿这群上海画家集体归返他们本该上海岁月中轻重得宜的位置。美专的诸位良师恩师,必有弟子心里记得,美专别种画科的俊杰,亦自有其他俊杰说起。以上几位油画家的种种精彩是我个人的交代——整个70年代,我竟糊涂到从未与他们站一块儿拍张照片留念。如今我每念及上海,就会想起他们;念及他们,就会想起上海。

陈丹青说他填写“自习绘画”是近乎谎言,是因为有上海美专弟子群体陈逸飞们的感染和引导。

怀念逸飞

陈丹青写这篇文章是在2004年3月15日,一年以后,2005年4月10日陈逸飞过世,因此,这篇文章本来是纪念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现在却要借来怀念病逝于壮年的陈逸飞。

陈逸飞过世后,陈丹青最早发表个人的完整的怀念文章,使我们更具体地知道了这两位陈氏艺术家的密切关系。人们得知陈逸飞突然过世的消息,还没有回过神来,陈丹青已在《南方周末》(2005年4月14日)发表《回想陈逸飞》的文章了。陈丹青得到陈逸飞的帮助,不只是绘画,在农村插队的时候,准备赴美国纽约留学的时候,都得到了陈逸飞及时而有力的帮助。

他的一生经历了不同年代,他不断进入各种领域,不专一却总获得成功,对他的非议也从未中断。

陈逸飞,浪漫的现实主义者抑或现实的浪漫主义者?

逸飞长我7岁。我19岁那年认识他,那么他才26岁,时在1972年,距今33年了。

记得是由上海油画雕塑创作室女才子刘耀真引见,上午好太阳,送我到画室大门口,她说你自己进去吧。只见逸飞正从大画布前退开远观,我竟一时羞怯,回身退出来。结果还是刘耀真领我进入,介绍过,他就看我携去的画,片刻便熟,叫我以后去“白相”。

那夜记日记,写了两回,只恨写不像,终于没记完。

陈逸飞当年誉满上海,虽然另有夏葆元、魏景山声名响亮,但逸飞较夏、魏二位年纪轻,好比现在说的“黑马”,不容小视,因他当年正有大作《开路先锋》入选全国美展,与景山合作,轰动一时。此前我已百般曲折识得葆元,结交为师,惟不曾见过逸飞与景山。这几位于我学画实在有终生的影响,可是当年不曾喊老师,直呼其名:葆元、景山、逸飞。

那天我见逸飞,他正画双联画《红旗颂》油稿,其时我从未见过那么大的画,竖着,高约3米,一枚画临阵宣誓的三位兵士,一枚画纪念碑前敬礼的新中国女孩。我说为首那女的真好看,逸飞咧嘴笑道:是我老婆呀。我这才知道他已婚,瞧着只像大学生。

1974年批林批孔,逸飞画鲁迅伏案在“批孔”,忽然叫我去,说是你耳朵蛮好,鲁迅侧面这只耳朵,你来给我对着画画看。一早去了,居然画到下午,历5小时,只是描那只耳朵。

翌年他与景山合作鲁迅故事的油画连环画,又给叫过去,说是我画过连环画,会得构图,帮他俩弄弄看,于是当场勾来勾去。出版后他到处跟人说:呶!构图是这小鬼弄的呀!同年,我在江西实在混不下去,他说弗要紧,我来想办法,当即给苏州朋友杨明义写信去,后来再加好几位师友一帮衬,居然真的混到苏北农村落户了。

经陈逸飞的介绍,陈丹青认识了杨明义,并得到杨明义的帮助。“那年我流落赣南已五载,只身转去吴地混混看。江苏画圈,无人识得,经陈逸飞与吴健两位老师热心的牵引,便要我先给人在苏州的明义先生写信联络,寄些小画给他看,或者能在苏州就近觅个村子落户吧。很快,明义老师的回信就到了,字迹工整,语气像兄弟似的,我读着,觉得那就是流落生涯的福音。之后他又来过两信,说已代我探问过,因苏南人多地少,落户不易,还得去南京那边试试,但且先过来一趟吧。我于是备一条烟,几块肥皂,揣着自己的速写册,竟就在苏州火车站月台边见到了高大谦和的明义师,穿件兰布中山装。”(见陈丹青为杨明义《水墨之旅》写的序言)

逸飞相帮朋友,不在话下,单为我,便热心忙过好几回。那年我要去纽约,请他传话给亲戚,他即去了,立时给我写信来。

1976年前后,便是逸飞、景山画出“占领南京”大创作,那真是发了狠了。我记得逸飞是从脚手架上跳下地,仰看画面,脸上一副年纪轻轻的凶相,下巴扬起来,说是背景非要画得深进去,“部队哗一下子往里冲!”他每要做什么自以为要紧的事,便即神色凛然,意思是你看好,我定归做成功。今天三五艺术家,脸上想入非非有表情,那是欲望的表情,逸飞一代的志气清坚,我是久不看见了。

很早的时候,陈逸飞就告诉陈丹青,他还有一个重要的艺术理想,那就是电影艺术,还有产生这个理想的缘由。


“丹青我老实跟你讲,我顶想做的不是画图画!”忽一日逸飞下巴扬起来,凛然语告,“我总有一天要来拍电影!”

所以逸飞早有念头在,据他说法,其实还要早,是他中学有次跌了腿,久卧床上,弄一叠电影画报翻来翻去看。少年人迷一件事情,不奇怪,若是此后上了心而果然做,便是有志气。中央美院王式廓,画着画着,忽然掼倒在地,死了。香港李翰祥是在拍片现场弯腰瞄镜头,忽然胸口闷,歪倒死了。这是我顶佩服的死法。到我现在的岁数,虽不算怎样老,时或便有同辈的死讯传过来,可哪会想到是逸飞!他死在工作的当口,一条性命,凛然交给“拍电影”。我晓得有人不服陈逸飞,那么谁也来这样子死死看!

他的电影,我是看过的。第一部力气用足,意象纷乱,那样子的没有故事,没有结构,可以的,然而毕竟是绘画的想象与影像叙述不是一回事。可是拍成一部电影好不容易啊,他总算还了第一笔夙愿。《人约黄昏》相当可看,比比凯歌的《风月》、艺谋的“摇啊摇”,一是陕西知青,一是北京知青,懂什么旧上海与旧江南?到底逸飞上海人,遥想他童年五六十年代,马路上的上海人其实全是过来人,结果是连背景群众的衣帽扮相也都经得起看。逸飞钟情欧洲文艺片的所谓“优雅”情调,也还贯穿全片,多少有点意思在,我不喜欢的是原作,这便是逸飞的趣味了。

陈丹青对陈逸飞几个历史阶段的绘画作品作了艺术分析和美学评价。陈丹青认为,很多人不理解陈逸飞的绘画,并加以非议,是因为他们不识上海,不识美国,不知道这里面的内在因缘。画家陈丹青来品评大画家陈逸飞的绘画作品,似乎特别贴切,入情入理。

说到逸飞的趣味,众人议论,多以他晚近的美女系列、古装系列,及弄时尚、选模特做依据。然而看《黄河颂》、《红旗颂》与《占领总统府》,逸飞实有英雄情结,崇拜英雄主义的,此为近人所不知。他自强好胜又果断,便是个人奋斗当英雄的坯,遇上“*”时代泛政治化激情,又是建国后新起的油画家,与我辈知青逆子相较,他的成长经历与政治观、价值观,自然正面而进步,曾是沪上评出的优秀共青团员。虽因同行相嫉,他“*”时期的力作几乎全部被否决,但他的职业生涯与功名之途,算是顺利的,不像葆元在工艺美术系统虚掷岁月十余年,怀奇才而大不遇。此所以逸飞早年的画作局势庞大,雄心勃勃,自是一股朝气、自信、有魄力,即便政治宣传大主题,真有青春热情在,论重要性,同期同代,今也无有可资替代者。

逸飞旅美后的作品,极尽矫饰、脂粉气。“资产阶级”一词,今非贬义,而他从此的作品确是一股“资产阶级”气。但这也可以不是贬义的,因他“资产阶级”得认认真真不敷衍。我看他1983年首次个展的女音乐家系列,那西人的眉眼刻画虽已凭照片,而刻画的用心用力,直追那枚鲁迅的耳朵,怕要画十个钟头才见效。而美国那边市场赏识,也有道理,因如萨金特一代资产阶级肖像的写实画品早已无迹可寻,一位中国画家有这等诚心诚意的模拟之作,1980年代美国人,绝对久违了。

再说下去,逸飞的人格,深植上海一地源远流长的崇洋情结。这情结,在逸飞作品中未见文化认知的深度,但见刻意追求的强度,而这追求,又正是上海结束殖民期30年初开国门后,理所当然的单相思,异常热烈而认真。比之沪上才子张爱玲、刘海粟、傅雷之流于西洋文艺的好教养,逸飞这代“*”艺术家,不可能得其“真”,此不可强求也;再比“*”同期教条作品之“土”,及1980年代油画创作不伦不类之“洋”,则逸飞远在纽约的经营,要算得既“洋”且“真”,品相好得多了。此后水乡系列、古装系列、西藏系列,则是本土题材异国化,异国眼光本土化,不论在域外抑或本国的收藏家那里,正与西人的中国情结与国人的西洋情结相契合,得其所哉。

逸飞的美学理想,由他谓之为“古典”,其实近于沙龙,沙龙作风原本即是近东题材,极其异国情调的,故而为美国上世纪初的沙龙写实绘画所引鉴。逸飞选择了美国,上海成全了逸飞,均可窥见内在的因缘,因1990年代的上海梦便是纽约梦,而人在纽约的陈逸飞于1990年代回上海,他成为纽约与上海在1990年代的私人中介与公共偶像,说来正好,其实很对。国中美术界对逸飞的近作多有轻视与非难,恐怕是不了解美国,也不愿了解逸飞与上海。我们不能因他的迷恋“古典写实”,便拿去和欧洲正脉比,非要比,国中几代画家谁有资格比?倘若放下这一节,则小范围看,逸飞自1970年代至1990年代,委实给上海地面的绘画故事作了戏剧性的交代,大范围看,则国中绘画圈数十年可数的人物中,岂能缺一个陈逸飞。


陈丹青对陈逸飞在艺术领域的多方出击,多方实践,给予充分的肯定。这一点,陈丹青特能理解,因为陈丹青这些年也在许多领域实践。他称陈逸飞是实践家、行动家。

而逸飞长袖善舞,后来摊子铺得那么大,便是他自己在“*”时也万万想不到。社会上于逸飞的观感与议论,早已是他绘画之外目不暇接的事业:于是又有侧目与非难。从异议的一面看,说重了,便是少见多怪;从美国一面看,则事属当然。美国文艺家做生意、出秀场、当明星、变角色,实在司空见惯,安迪·沃霍尔功名既就,出入衣香鬓影,偕从三教九流,一生至死,便是“公开展示的存在”。于是从逸飞那一面看,他倒是挑衅而放胆,索性把自己交给公众与时代。1990年代什么时代?全中国传奇性大幅度转型、现代化是也。他当初慨然出国,敢想敢干,后来是相机归来,愈加敢想敢干。多少人有其心而无其力,有其念而无其胆。此所以逸飞式的人物不嫌其多,惟嫌其少,不然上海滩文艺时事岂不更精彩?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逸飞不是读书人,而是行动家。

陈逸飞的离开,不只是陈丹青失去了一位知交,而是整个上海失去了他,整个中国艺术失去了他,国际艺术失去了他。

从《黄河颂》、《红旗颂》的革命主题,到《大提琴手》、《浔阳遗韵》的异样姿媚,陈逸飞坦然呈示了自己的情怀,而我们的国家与时代,以“*”而改革,为他铺垫了双重背景,双重机遇:三十多年来,逸飞时时代表着中国式的“先进文化”,与时俱进,与时俱荣。他可能阶段性冒犯了半生不熟的时代,他也难免得罪到昔日圈内的友朋与合作者,而急于事功做大事,顾不得那许多——以我对逸飞的了解,他已是太过忙碌太周全,当闻知噩耗,我们谁都会承认,他仍在旧梦中,不甘断念于做个艺术家,其代价,竟是自己的隐病与猝亡。

1983年我与逸飞纽约生芥蒂,此后不往来,今已过去二十二年了。近年人堆里照面三四次,初略尴尬,旋即握手,沪语笑谈如往昔:他有点发胖了,西装笔挺,相貌堂堂。我俩眼睛对看着,有话不好说,心里起伤感,我想起小时候——他是老朋友,他是我老师。

逸飞“*”间旧寓,门牌13号。我说你不怕么?他笑道:我生日就是13号。他的长子今已过而立之年,我见他时,孩子不过三五岁,童车里坐着不肯听话吃晚饭,逸飞吓他,说我是警察,于是孩子满嘴含饭捏我手背吻一吻,算是来告饶:这西来的动作想必是父母教给他,其时正当“*”,上海人仍在自然而然学西洋……逸飞的幼子今也五岁了,我不曾见过,来日他长大成人,我跟他讲讲他父亲怎样一个人。

今日上海滩的话题,此后缺了一大块,国中的媒体,也再请不出另一位陈逸飞。逸飞走掉,到此刻不满两昼夜。以上这番话,永不得机缘当面禀告他,我也不晓得去哪里祭悼。现在南方周末约稿急,未及细忖,草成此文,逸飞灵前,算是三鞠躬。

年龄上,陈逸飞与陈丹青只有7岁之差,严格地说是同代人;文化上,陈逸飞与陈丹青都具有上海文化背景;地缘上,陈逸飞与陈丹青都是浙江人;视野上,陈逸飞与陈丹青都有旅居美国多年的经历;专业上,陈逸飞与陈丹青都是以油画为基本专业而向外延伸的。在中国美术界,人们把美术家分为四类:“一为在美术学院任职画家,如杨飞云、王沂东、贾涤非、*、顾黎明等;二为自由职业画家如丁方、魏野、马保中、马冬卉等;三为旅居海外的艺术家如陈逸飞、陈丹青、孟禄丁、凌建等;四为老艺术家如吴冠中、胡一川、苏天赐、周碧初、闻立鹏等。(曹小鸥《油画:呼唤艺术市场——“中国油画双年展”的启示》,《光明日报》1993年8月3日)这一分,又把陈逸飞和陈丹青划到了一个类型里。

陈逸飞逝世后,陈丹青在上海东方电视台“可凡倾听”节目演播室接受访谈时说:

如果没有陈逸飞,就不会有今天的陈丹青。

他带走了我整个青少年时代和对艺术的这一段记忆,那种亦师亦友的特别关系,是不可替代的。

还要提及的是,陈逸飞和陈丹青在青少年时期都曾经受到过晚年定居上海的颜文梁先生的影响,都曾经向大师吸收过艺术营养,颜文梁是他们共同的老师。颜文梁先生过世以后,陈逸飞写了《一位老人、学者和前辈》的怀念文章,陈丹青写了《颜文梁》的怀念文章,表达了同样深情的追思。现在,陈丹青要来怀念大自己仅7岁的亦师亦友的陈逸飞,心情格外沉重。

2005年5月22日,陈丹青接受凤凰卫视主持许戈辉采访时说,他在乡下插队的时候,自学绘画,最羡慕的是像陈逸飞那样的专业画家,而他在学习绘画过程中遇到了一些好老师,其中就有陈逸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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