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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炼:从烂译美术理论说起

艺术中国 | 时间: 2009-02-19 09:50:20 | 文章来源: 世艺网

2 双语技能

在今天的图书市场、出版界、美术史论研究领域,充斥着大量粗制滥造的学术翻译,对读者和艺术界贻害无穷。就译者的语言准备而言,这不仅是外语的能力问题,而且也是汉语的能力问题。有些人认为,只要学会了外语就可以搞翻译,最多借助字典就行了。现在有了电脑翻译软件,更多的人可以从事美术翻译了。其实,翻译是一种双语行为,涉及外语的阅读理解和汉语的重述写作两方面,缺一不可。

从事翻译的人,外语应该是不错的,所以这里主要说译者的汉语能力。由于汉语表述能力差,译者难于有效传达原著的意旨,《词与物》是我近年读到的最烂的学术翻译。福科在《词与物》第一章讨论委拉斯开兹的名画《宫娥》,主要讲两个问题,一是再现,以及再现过程中镜像与画面的观照问题,二是凝视,以及凝视过程中看与被看的互动问题。这两个问题的内在联系,即是福柯对事物之秩序的重新审视。可是我们阅读中译本,却见不到

再现和凝视二词。关键词的缺失,使文本的主题晦涩难解。不仅如此,汉语译文用词别扭、句子不通,语法错误几乎随处可见。结果,读者难以握第一章的论题和观点。

译者的汉语之烂,几乎可见于该书任何一页,例如这样一句译文:在油画中被表象的所有表象中间,这是唯一看得见的表象;但是没有一个人在注视它(中译本第9页)。请问译者知不知道表象一词的含义和词性?不懂中文的汉译者何以胜任翻译工作?这句的法文原文是De

touteslesrepresentationsquerepresenteletableau,ilestlaseule

visible;maisnulneleregarde(法文原版第23页),而福柯亲自认可的英文翻译则是Ofallthe

representationsrepresentedinthepicturethisistheonlyone

visible;butnooneislookingat

it(英文译本第7页)。在哲学界和美学界,有人将欧洲古典哲学里的representation

一词译为表象,中文是名词,不是动词。在文学界和美术界,这个词多译为再现,中文既是名词也是动词。在绘画研究中,这个词通常译为再现,例如写实主义的再现式绘画,决不会译成表象式绘画。在具体的翻译实践中应该既追求译文用词的前后一致,也根据语境和语义来变通,以适应国内学术界的通用惯例。可是,《词与物》的译者没能变通,不仅将representation一律译为表象,而且将表象当动词用,使译文语法不周正,语义难以理喻,句子难以通顺。在中文版《词与物》的译者引语中,译者用表象理论来说再现理论(中译本译者引语第3页),这说明译者并不知道再现是当代文化研究和批评理论里的大话题,不知道中国学术界通常用再现来翻译representation。

更恶劣的汉语语病还可见于这样的句子:这个末端的、部分的、几乎未被指明的窗户,释放了一束充当表象的共同场所的日光。这句文理不通的话谁能读懂?从上下文判断,这段译文里的末端可能是说画面背景的最远处,而释放和共同场所则让人如堕五里云中,或哑然失笑,此句实属上乘烂译(中译本第7页)。

汉语语病乃翻译之大忌,而《词与物》中的语病则通篇可见,用词不当者俯首皆是,如译文第一章无处不在的目击者(法文spectateur/英文

spectator)。福柯在书中描述的是一幅世界名画,不是犯罪场景或突发新闻,若采用中文的看画者或观画人一词会更符合福柯语境,也更符合美术界的通常译法。在此,目击者不仅是错译,而且不合逻辑,通篇译文不忍卒读。

面对这种连中文都不通顺的烂译,读者越是采用细读法(close

reading),越是读得仔细,越是抠字眼,就越是读不懂。于是,我只好采用相反的阅读法远观(standing

back),这才读出第一章第一节是讲

镜像与画面和看与被看的问题。但是,如果一个读者事先不具备再现和凝视的当代批评理论知识,便无法成功远观。所以,我们仍然希望译者能够为读者提供一份经得住推敲的、文从字顺的汉语译文,同时也希望翻译从业人员能对福柯这样的大思想家表示一点起码的尊重。

三十多年前阅读前辈翻译家杨绛翻译的文学名著《堂吉诃德》,现在看来仍是不可多得的译品典范。全书语言流畅,有如中文原创作品,其中神来之译不胜枚举。例如那位疯狂骑士的坐骑叫驽骍难得,意音皆得。在西班牙语中,原文Rocinante的前半指瘦弱的马,后半指名列第一,故中文有此神妙之译。

无论是英译汉还是汉译英,我在国内美术书出版物上读到过的最精彩烂译,是有译者将绘画性(painterliness)译作artistic

sex(艺术的性交),将观念性(conceptuality)译作conceptual

sex(观念的性交)。前者有花花公子风情,后者有柏拉图精神。不管这是人脑的杰作还是电脑的杰作,都说明译者既不懂外文也不懂中文,既缺敬业精神,更乏职业道德。

(福柯的《词与物》,法语、英语、汉语三种版本都有附图)

 

3 专业知识

其实,前面谈到的刷子、再现和目击者之类问题,既是语言问题,也涉及专业知识。在专业文献中,一个普通词语可能会另有专业含义,如果译者不具备相应的专业知识,不了解专业领域内的词义变化,便会导致翻译的错误和烂译。因此,翻译前了解一下相关的专业知识,应是译者的必修课。

例如,一个非常普通的英语词汇after意为之后,但在美术文献中有可能是仿效,如梵高模仿米勒的画《学步》,英文为After

Millet,中文不能译成米勒之后,而应是仿米勒。这里的仿是中国传统画学里的固定用法,指后代画家模仿前代画家的笔意或主题所作的画,例如董其昌学黄公望的画,不是黄公望之后,而是仿黄公望。

类似的例子还有英文sit,通常的含义为坐下,但在美术专业文献中却有可能是当模特的意思,因为模特儿给画家摆谱式,通常都是坐着。请看英国大文豪王尔德的《笔杆子、画家和毒药》之中译本(浙江文艺出版社2007年1月版)的一句烂译:女模特们在嫁给画家之后她们都不再坐下了(98页)。哪位读者能读懂这句话?女模特嫁给画家与她们都不再坐下了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这句话显然该译为她们都不再当模特了。

另一个涉及专业知识的烂译之例,出自当代著名视觉文化理论家米歇尔的《图像理论》中译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9月版),译者将透视误译为视角。这两个汉语术语在英文中是同一词perspective,但在中文里却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任何一个画家都知道透视指的是近大远小、近实远虚、近浓远淡之类涉及立体感和空间感的视觉变化现象,而视角却指观看的角度。前者指画家观看的落眼点,后者指画家观看的出发点,二者正好相反,一是观看的终点与结果,另一是观看的起点与角度。尽管两者有联系,但却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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