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展《再序兰亭》所在的比利时皇家美术馆书店,摆满了介绍中国的书籍。以“和谐”为封面的《中国手册》、《长城》、《中国古文明》三本书,也许包含了眼下最时髦的中国关键词
陈平认为,让普通人对中国有兴趣,这就是文化外交的最大成功
欧洲人对中国真的不了解,不要指望一次活动就能解决问题。如果你认为一个文化年就能够使中法关系好上20年,这不是别人的问题,这是你自身的问题。———陈平
别指望在欧洲搞春晚
南方周末:面对比利时和欧洲观众做这样一个文化节,我们是否要去研究或判断他们想看什么,喜欢看什么?
陈平:“以我为主”应该是大的方向、政策。但在实施过程中,我们要考虑到对方的欣赏习惯,他的兴趣点,否则你觉得应该推这个,到时候拿出去不一定有好的效果。一般在欧洲地区做艺术节,都是跟对方的组委会进行充分的讨论。毕竟他们对自己国家的观众的了解,要比我们清楚得多。比如我们国内最流行的形式是综艺晚会,但在欧洲就不灵。
我们这次是用展览开幕,这是欧洲特别通行的,欧罗巴利亚艺术节的传统就是用重要的展览开幕。《中国古代帝王珍宝展》是重量级的展览,前些日子希拉克还专门从巴黎坐火车去看了。但是我们要搞一个演出,怎么做也有很大的争论,因为按照传统办法,应该是一个春晚式的综艺晚会,但是我们就提出在欧洲搞这个不灵。
后来找了专家帮我们把关,定下来用广州交响乐团的音乐会作为开幕演出。余隆指挥,陈其钢作品《逝去的时光》,王健大提琴;然后是郭文景的《衲袄青红》,交响乐与川剧融合。这么大的艺术节上,这也是第一次不用综艺性的节目作为开幕节目,效果很好。
南方周末:这次的文化节与政府以往办的类似活动,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陈平:这次的规模非常大,是比较完整、丰富地展示了中国文化的各个方面。这次四个半月的时间,从秋天到冬天,在欧洲,冬天是去博物馆的季节,我们就考虑把重点放在展览上。中比双方共同做展览,差不多二十四五个,比方一些文化机构自己做了二十多个展览,一共就有50个展览,他们的广告牌上写得很大。
展览的结构比较丰富,有帝王珍宝展,也有中国当代建筑、当代艺术的展览;演出方面,也从传统的京剧一直到现代的,甚至这次还推出了流行音乐。我们当时是想,欧洲人谈到中国,肯定一下子都会想到中国是很古老的国家,有很丰富的文化传统;讲到中国文化,他可能会说到京剧、民乐,有的可能还会说到杂技,然后可能再往下就不知道说什么了,但实际上我们国内文化的形态,要远比他们知道的要丰富得多。当然中国的传统很重要,但是中国不只是有传统,改革开放三十年以来,不但经济上在发展,文化上也在发展,也有新的创造,这一点要让他们了解。
不可能不让别人做
南方周末:所有这些节目的选择和构成,是为了呈现当代中国的文化形象;文化部是否有对外形象塑造上的侧重点呢?
陈平:总体的想法是既要展现中国伟大的传统,同时又要展现当代,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的文化发展。几年前我们就开始尝试这样做,比较早的应该是2001年柏林第三届亚太周。在此之前差不多都是传统文化展示,从柏林开始,文化部第一次支持办一个中国当代的艺术展。在汉堡火车站美术馆,与德方联合策展,名字叫《生活在此时》。
南方周末:那之前民间的当代艺术展早就走出去了,但中国官方支持的当代艺术展是第一次。为什么第一次发生在那个时候?
陈平:那年柏林亚太周,中国是主宾国,同时汉堡火车站国家美术馆也愿意跟中方合作。在那个地方做展览还是要有一定水准的,我们当时在部里建议,不能按照以前的那种方式来做。之前长期以来办这种交流展,都是由我们的中展公司弄一个展览送出去;那个时候我们建议要尝试用国际通行的策展人策展的方式,这在以前的官方项目里是没有的。
你再不做的话,总有别人做,你不可能不让别人做。所以重要的还是你来做,最好能有一个方向性的把握。这次做了之后,才有了后来在法国蓬皮杜艺术中心做的中国当代艺术展,在克罗地亚当代美术馆的展览,包括后来中国参加威尼斯双年展、之前圣保罗双年展的中国馆……策展人的制度也就这样沿用下来。
南方周末:对于中国想要展示的文化形象,目前有什么具体的反馈吗?
陈平:这一次中比合作当代艺术展《事物状态》,开幕的时候巴罗佐做了一个讲话,我觉得挺好。巴罗佐讲到,从这个展览里,从中国艺术家身上,他看到了中国人的创造性。这是跟中国的改革开放分不开的,是改革开放导致了中国现在才有的这种创造力,不但是经济上的创造力,也是文化艺术上的创造力。他说欧洲的各个艺术流派,什么立体主义、超现实主义,是几个世纪积累演进的结果,而中国在短短几十年时间里,在一代人里就已经完成了。
作为欧盟委员会主席,在公开的场合讲这样的话,我觉得这就是对中国文化形象的一种体现。他能够从中国艺术家的创造性,看到这是中国改革开放的一种结果,是改革开放才带来了不只中国艺术家,实际上是中国人的一种创造。
南方周末:中比合作的二十多个展览,由双方各自的策展人联合策展,据说也有不少分歧和争执?
陈平:策展人都是很有个性的,在策展过程中显然有很多不同意见,很多的交锋、吵架、辩论。有的成了,也有不成的。比如原来双方都想办一个公共艺术展,后来因为中比两方策展人的理念完全不同,无法调和,最后没办法就把这个展览取消了。
另外比如在布鲁塞尔美术宫二楼,有一个中国皮影木偶展,比方策展人是个荷兰人,对中国音乐和民间艺术有非常好的研究。最初他说要把展览一进门的地方设计成一个坟墓的样子,因为皮影的起源跟这个是有关的。皮影起源于汉代,一个皇帝的妃子死了,皇帝日思夜想,后来底下人就做了皮影,晚上用灯照在窗户上,他就觉得妃子又回来了,是这么盛行起来的。可是你想想,中国人不可能接受。最后他也没有那么做。
再比如谭丽华去指挥比利时国家交响乐团。到了比利时,他们国家交响乐团就定了一个出租车,去机场接她到饭店,这在中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他们说,我们请过很多名指挥,从来都是这样啊。但是在中国人眼里,简直太不像话了,毕竟是请来的客人……
其实每次文化艺术节的整个过程如果能梳理出来,都是非常有意思的。这里的冲撞、交流,是真正的中西文化、中欧文化的交流。
别指望一个活动能解决所有问题
南方周末:欧罗巴利亚里的节目,有一部分交给城市来做,我们注意到基本上还是北京、上海、广州,中国最发达的城市。为什么没有一些中小城市参与?
陈平:我觉得有实力的问题。我们选择广州、上海,选择江苏是因为他们有能力做这个。
我没有这么多钱,不可能做那么多的项目,我又要使艺术节丰富起来,必须把一些项目交给城市。我们也很想用西部城市,但确实有实力方面的问题,也有文化方面的问题,比如说他们缺少让人更感兴趣的项目。传统的演出、展览还好,比如甘肃皮影、《丝绸之路》文物展览,这都没有问题,其他呢?特别是当代文化的方面。
比如说明天我们在意大利做中国文化年,西部城市也都很积极想参与。推荐什么节目呢?推荐一出话剧,讲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一家人的悲欢离合。比如湖南、湖北、四川,都是省歌舞团报来“中国风”式的综合歌舞演出,我就不知道湖北跟湖南到底有什么区别。当然这牵扯到国内文化生态发展的问题。
南方周末:上海、广州、北京这些有实力的城市,他们做这些文化交流项目的动力是什么?能得到什么好处?
陈平:他们需要展示城市的形象。比如上海2010年做世博会,上海跟安特卫普是友好城市,很愿意到那里做交流。现在一些大的城市有了这样一种意识,借助国家级别的文化交流活动走出去,反过来外边会有更多机会到他那里去,比自己搞更便利。这个东西越搞得多,以后就越有钱继续做,经验也越多。你越不搞,越拿不到预算。
南方周末:国家目前在文化外交上的投入是什么状况?
陈平:对这样的大艺术节来讲,说实在的投入并不是很多,这也是我们比较困惑的事。现在我们号召要大力推广文化产业,因为我们跟欧美国家之间,文化的贸易逆差比较大,所以中央都很重视。我也觉得这是应该做的,中国在文化上的实力,有时候确实还欠缺一些,应该加强。
但发展文化产业,让中国的文化产品通过商业的渠道走出去,需要有一个基础。这个基础就是人家要对你的文化要有了解,否则他连你是什么都不清楚,你让他去消费,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我们做的无论是艺术节,还是艺术周,对推动中国文化走出去,甚至推动中国文化产品走入国际市场,是不可缺少的基础。
现在有一种观点———你每年要花国家这么多钱做这个,意义是什么?怎么还有火炬接力事件?
我能理解,但这种说法是有问题的。我们不能说中法关系出了问题,是因为中法文化年没有起到应该起到的作用。中法关系的问题是复杂的,你不能指望一个文化年,一个文化节,甚至一场活动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欧洲对你太不了解,这也是因为中国封闭的时间太长。虽然改革开放30年以来,我们做了这么多事情,中欧之间有这么多的交流和交往,但是客观来讲,欧洲人对中国真的不是很了解。不要指望一次就能解决问题,无论什么样的文化活动,它的成绩都是阶段性的,不可能是一劳永逸的。如果你认为一个文化年就能够使中法关系好上20年,这不是别人的问题,这是你自身的问题。
南方周末:那么目前的文化交流,或者说中国文化形象的塑造,你认为怎样能算成功?
陈平:我们做文化交流,不要说得那么高,就是要让更多的普通人对中国有兴趣,对中国文化有兴趣。如果真能做到这一点,那就是一个非常大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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