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 乙
有博友对我说,“我最近在上海看了些雕塑作品,作品用物质本身已经附带了价值,我的意思是作品的花费巨大,有种风向感觉就是雕塑作品本身的功能缩小了,而是用作品去释解文字的表述,我个人以为做艺术先有自己的感受,而不应先立好一个主题而后再去做,像接了一个跑单一样,大都的雕塑作品都是这样的”。 艺术作品不断膨胀,动辄四、五米甚至更大的绘画作品已不鲜见,制造某种现场的装置作品更是雨后春笋,这几年在艺术舞台上招摇并发出点儿声响的多数都属于花费巨资的“作品”,比如徐冰的《凤凰》,艾未未的人造葵花籽等等。这次上海双年展我没有去现场,从媒体传播的一些作品看得出来一个大概,那位博友所说的作品的确占据了很大的份额。
把事情做大,不止是中国人的心理追求,美国人也追求做大,不同的是,一些国家把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做大了,做实了,民众生活质量日益提高,中国人把GDP做大了,做圆了,民众的生活质量和幸福指数却处于退步状态,一些国家做大了并不声张而是不厌其烦地挑三拣四,不断查找经济文化肌体上的病情和四周环境的不适,中国人做大了总喜欢加以渲染、美化和张扬,生怕暴露出一点点儿与这种“大”不匹配的东西。都是做大,很显然本质是不一样的。中国当代艺术领域不停地把作品做大,属于哪种情形呢?我以为肯定是中国情形。
雕塑作品必定需要一定投入,它毕竟是采用物质材料制造出来的,而且随着人们认知水平的提高和思考能力的增强,艺术家会在材料和形式上做很多探索,不惜采用一些新的材料和新的结构方式来创作雕塑作品,使这些因素也起到丰富雕塑语言和增强作品表现力的作用。但是,作品的价值和意义与作品的大小和造价的高低没有直接关系,比如徐冰的《凤凰》,由于艺术家自身价值观和文化追求的局限甚至有些落后,作品虽然花费一栋大楼的造价,但是其艺术价值和社会意义十分有限,其负面影响也十分明显。而一些传统材料的雕塑作品却同样会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作品的材料和造价从根本上说应该根据作品的需要来决定。
大的作品除了暂时的“轰动”,似乎并不会因此增加多少艺术的本质力量,这就像中国人搞奥运会、世博会、亚运会等等国际活动一样,付出的代价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收获的只不过是一组令人咂舌的数字和转眼即逝的感叹。大的艺术作品同样也消耗掉巨大的物质财富,换来的却是一种体积或数量纪录,最多就是一时的感叹。就按徐冰的说法,一定要花费数千万元创作一件雕塑作品吗?如果不属于纯粹的艺术创作而属于带有商业属性的建筑物,那么做这样的艺术阐释有何意义呢?即使可以做这样的阐释,也应该从建筑附属物的角度论述其价值。艾未未的葵花籽,正如程美信所言,在中国血汗工厂里生产那么多陶瓷葵花籽,付给工人的报酬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工人为此付出的劳动却是实实在在的,生产这些葵花籽并不是直接生产成本那么简单,应该换算成社会生产成本,即生产这些葵花籽应该花费的成本,因此,这个成本也是很惊人的。假若这样的东西可以作为艺术品,那么,许多现实的建筑或者产品都是可以拿去当艺术品展览的,有些产品甚至比这样的无效劳动成果更加有效,比如,把回收起来的不合格药丸拿到展览馆去,只要环境保护法允许,效果肯定不错,但是,这样的“作品”就没有花费额外劳动和成本,没有消耗良性的物质财富。
追求“大”以及把现实存在做符合主观需要的放大,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方式,无论疆域还是民族,无论经济还是文化,历朝历代都标榜其“大”,并且把“大”与强、高、优等等联系起来,不惜掩盖种种虚弱和伪劣,制造虚浮的盛世景象。尤其是社会、经济、文化领域,总是通过“大”来掩盖社会矛盾和冲突,用虚假繁荣来遮蔽经济弊端和弱小,我们可以用巨大的投资和举国之力以及千人集体表演来掩饰文化表现的虚弱,掩饰集体意识的缺失,用庞大的GDP来消解经济的低效和财富的虚浮状态,尽管这种情形与民众生活质量的低迷和国际关系中的虚弱形成鲜明对比,但是,“大动作”、“大手笔”接踵而至,让人目不暇接。这种追求早已成为一种民族的心理素质,一种民族的文化现象。换句话说,中国传统文化的土壤必定孕育这样的精神价值观。
中国当代艺术追求“大”,毫无疑问也植根于这样的文化土壤。比如,放大当代艺术的国际影响,一些中国当代艺术作品只不过在国际艺术市场基于炒作而被哄抬价格,就以为中国当代艺术真的走向了世界,与世界接轨,即使今天,人们就可以客观地观察那些作品到底具有多大的艺术价值,有多高的艺术地位,或者多大程度上呈现了中国当代的文化艺术水准,从这些作品的去向和市场命运,也可以清楚地看到放大艺术价值的悲惨后果,相信再过若干年,今天的名作将更加难堪。比如,当代艺术在整体上存在当代先进观念与艺术智慧严重缺陷的情况下,急于追求国际接轨甚至走在世界前列,只能是盲目地追求“大”,通过“大”来制造某种虚浮的艺术气势,不惜消耗巨大的社会财富来营造所谓的艺术价值,在这种虚浮的背后,恰好是本质的丢失和创造的匮乏,是智慧的缺失和艺术的消逝,很多大作品,其实都体现出小智慧,小技巧,小思维,小视角,小情趣,小精神。再比如展览,可以说,中国的大的艺术展览数量之多,无人可比,仅双年展就有数十种,但是,有多少展览具有纯粹的艺术创建或者建构意义?不要说突破,即便是些许哪怕思辨层面的艺术价值构造,都十分罕见,正是因为有追求“大”的文化土壤,才有这么多无效的但是规模巨大的艺术展览,正因为艺术价值的缺失和创造力的匮乏,才不得不通过“大”来加以遮蔽并引起可能的热闹场面。凡此种种,无不与中国现实社会形态完全吻合,别无二致。
既然艺术“大”作品根植于这样的文化土壤,那么,种种艺术现象将使一种必然,而改变这种状态,需要社会文化的革命性改造,这是特别艰巨而漫长的,我们只能奢求社会意识形态逐渐发生变革,越来越多的人建立富有“实效”的价值判断标准,并运用这样的标准鉴别是非虚实,越来越多的艺术家放弃盲目追求“大”作品而回归艺术创造力的提升和艺术观念的转变,这样才能真正提升当代艺术的核心竞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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