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鲁虹
2010年是邱光平艺术创作的分水岭。如果说,此前可以称为他创作第一阶段的话,那么,此后则可以称为他创作的第二阶段。虽然这两个阶段的作品在艺术表现上有很大差异,但都借着对马儿的表现,强调了他对人类生存问题的深切关注。
恰如大家所见,在邱光平第一阶段的创作中,惯用的基本元素有四个,那就是战马、火焰、稻草人和火炭——当然,在不同的作品中,他有时候会增加或减少若干元素。而借助于超现实的叙事框架,他不仅以强烈的表现主义风格,十分夸张地描绘了各各不同的战争场面,还有力地强调了战争给人类乃至世界万物所带来的巨大灾难。我曾经见过很多反映历代战争的中外画作,但像邱光平这样将马匹当成画面主角来加以表现,而将真人改为稻草人的做法还是第一次,也感到他处理得非常的智慧与有意义。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战争这个怪物从远古以来就一直伴随着人类的发展。尽管绝大多数人都强烈地反对它,但企望占有更多土地、人民与物质的统治狂人,总会以堂而皇之的理由将战争强加于广大人民。诸如民族利益至上、国家利益至上等等。这既导致了生灵惨遭涂炭、生态惨遭破坏,也使得无辜的动物——马匹跟着成了莫名其妙的牺牲品。这一阵子,我看《新三国演义》与一些古代战争片时,看到镜头中战马的悲惨遭遇,更理解邱光平作品的立意。我甚至认为,他画中那些四处逃窜,总是透露出惊悚、恐惧表情的战马其实含蓄地表现了历代人民的深深不解或困惑,即:为什么大多数人总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过和平安详的生活,却要为战争狂人的私利背井离乡、血洒疆场、妻离子散?为什么大多数人的精力、大自然的恩赐或丰富的物质总是不能用于一心一意的建设,却要用于没完没了的战争?与此相关的问题是,历代战争狂人虽然总希望永远地占有一切,但他们最终也只能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可悲下场——这当中既包括少数成就了“霸王”大业的人,也包括失败者。因为他们是人,终究要死的。所以,任何形式上的占有与霸业在历史的长河中,都只不过是“瞬间性”的光环。古往今来,每一位战争狂人活着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死去,直到临死他们才会发现自己是瞎折腾了一生,且劳民伤财、罪恶累累。正是为了满足于他们的“瞬间性”心理满足与好大喜功的幻觉,大多数无辜的人沦为了牺牲品。一部《三国演义》实是以生动的故事说明了“成也是空,败也是空”的深刻道理。由此看来,人类的悲剧就在于,一代又一代掌握权利的战争狂人都不愿汲取历史上的教训,结果人类始终行走在生存的歧路上。也不管我们愿否承认,这种情况至今还在延续。放眼看去,从伊拉克到阿富汗;从前南斯拉夫到苏丹;从巴勒斯坦到坦桑尼亚……到处都是杀戮,到处都是尸骨,战争几乎一刻也没也停止过,所谓的“世界和平”只不过是一个虽然好听却无法实现的目标。从这样的角度看去,邱光平第一阶段的作品既是对历史的深刻反思,也是对当下的深刻反思,这恰好说明,一切历史其实都是当下史,而且,历史无论多么千变万化,其本质都是一样的。
我注意到,在名为《五马》的雕塑兼装置作品中,艺术家邱光平近来又将对人类之“军事战争”的思考推向了对人类之“经济战争”的思考中。那正朝着五个方向奔跑的马匹显然代表了不同的利益集团,它们贪婪且永难满足,为了疯狂占有不择手段,费尽心机;而那被拉扯得四分五裂、东倒西歪的房地产,则象征了被争夺、被瓜分的资源与利益。该作品无论在视觉上,还是心理上都对观众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力,让人深为震撼。应该说,这件作品生动且形象地将中国当下某些房地产运作的实际情况揭露无疑,进而会让我们会联想到其后的深深黑幕,那就是:官商勾结、资源乱用、腐败丛生等不良现象;另一方面,广大群众——特别是我们后人的利益与资源却被活生生、无端地被侵害,相当多的人根本无法实现“居者有其屋”的理想。很明显,该作品虽然揭示的是房地产内含的问题,但也可由此联想到其它方面,如矿产和其它垄断性行业。按照理论家阿尔都塞“征候性阅读”的理论,由于艺术家为观众留有预想的巨大空间,所以,有着相关背景的观众就必然会补充艺术家有意或无意没有说出的某些东西,并形成良好的互动关系。我认为,这也正是该作品的成功之处。
相对而言,邱光平第二阶段的作品有了很大的变化:一方面,他在继续沿用以往若干元素的同时,又使用了二个新的元素——恐龙骨架与以白色或黑色画出的迷网;另一方面,新的作品已经完全超越了艺术家本人已经习惯了的夸张性叙事表现框架,转而采用了象征与隐寓的表现模式。艺术史告诉我们,以象征与隐寓的手法作画,其特点一般是不简单化的表达主观意图,而是以并置、比喻、比拟等多种方法去表示或暗示作品隐寓的涵义。另外,在很多情况下,艺术家都要借助图像或符号的惯例和和特定的上下文关系,去帮助观众追寻作品内含的意义。看邱光平的近作,我深深感到,他始终是在以赤诚的心灵与历史、现实对话,而他的作品则是与历史、现实对话的结果。不知他人感觉如何,在我看来,首先,画中的恐龙骨架象征着已经灭亡的生灵,它的出现似乎在警示现今还生存着的生灵;其次,马儿与恐龙骨架并置,意在强调已经丧失使用功能的马匹正面临生存危机——那反映以公共汽车装运多匹马儿的作品或两匹马儿在玻璃板上难以行走的作品都分明暗示了马儿在工业化背景下的处境;再其次,以白色或黑色画出的迷网线象征了所有生命在生存之路上都必须面临的那些斩不断、理不清的难题与纠结;最后,深遂的背景则象征了存在的虚无性。事实证明,这些元素的不同组合,又会形成不同的意境。在一篇不长的自述中,邱光平这样写道:“在我的新作品中又添加了一个新的手法,就是用大量的线这个元素,有点像丝线。这种缠绕的线,纠缠不清,纠结不安,正好和马形成一种呼应,会产生一种痛感,而这种痛感正是我要表达的当下人的一种状态,一种社会现实普遍人的一种关系,千丝万缕的线,不断叠加,产生一种张力,任何人都摆脱不了的一种内心深处的纠结,表达一种很复杂的人性。”在这里顺便要指出的是,他在近作中对迷网线的运用,不光突出了作品的立意,也使得那本来属于具像画范畴的作品同时增加了抽象的因素,更富于对比与变化。在个别作品中,他甚至还将迷网线与其它图像符号——如佛像、马灯、蜡烛等迭置,这是否预示他的作品在今后会有新的变化呢?不得而知,但相信随着时间的增长,他的作品一定会达到更高的境界,因为他的坚定理想与综合素质具备了实现这样目标基本的条件。再者,我还感到:除了在上面他自己谈到的意义——即每个人都会遭遇的人生困绕以外,他的作品还借马儿丧失使用功能而面临生存困境的表现涉及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如何看待弱势群体的生存问题。具体地说,这些作品使人们不禁联想到,对于那些丧失生活自理能力的人,或一无所有、陷于困境的底层人士来说,生活的前途、人的尊严与活着的意义究竟何在?社会又该如何去帮助他们?特别是那些已经占有社会大多数财富的少数富人,是否应该拿出更多的善意与行动来?这恰恰是许多媒介,尤其是网络上谈得特别多的问题。盖茨与巴菲特最近掀起了“慈善风暴”,他们还准备到中国来,劝中国的富人拿出善款帮助穷人。但会达到目的吗?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我且拭目以待。“和谐社会”如今是一个非常流行的口号,可怎样去落实却是非常重要的。否则,对于社会的整体发展将非常不利。当然,以上谈的仅是我的一孔之见,从解释学的角度出发,相信不同的人会针对作品有更多的读解。但无论会产生多少种读解,都应朝着一个基本的方向,即如何使人类最终离开生存的歧路,迈向正确的坦途。我想,这大约就是艺术家邱光平创造新作的初衷吧。
在上面,出于叙说方便的考虑,我主要谈的是邱光平作品的文化内含。其实,所谓文化内含与具体的艺术语言是密不可分的。试想一下,艺术大师塞尚怎么可能仍然运用古典技法去表现他对世界秩序与新艺术的理解?倘若那样,艺术史又怎么可能留下他的鼎鼎大名?因此,对于优秀的作品来说,深刻的文化内含必然要借助于独特的艺术语言存在,那种认为有了深刻文化内含就有了一切的想法是非常错误的。记得栗宪庭先生在多年前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重要的不是艺术》,我认为,在很多艺术家不关注艺术观念的表达与人的生存状态的时候,这篇文章是极有价值与道理的,所以才会产生巨大的影响,但在今天,也就是在当代艺术的观念已为很多艺术家接受的时候,大声疾呼“重要的是艺术”也算是一种合理的补充。这有一点否定之否定的意味。其实,这也导致邱光平把艺术表现放在了很重要的位置上。以邱光平第一阶段的作品为例,从表现特定的立意出发,他在有意偏离历代战争画叙事框架的前提下,特别突出的是对马儿表情的深入刻画,也由于这一点,他还合理借助了大透视的手法,进而突出了马儿大头小身子的处理特点。据邱光平介绍,为了获取马儿的多种表情,他曾经多次到一些马场拍摄了大量的相关资料,也做了深入研究或提炼的工作。在这方面,的确是前无古人的,而围绕画面的特殊造型,他在运用动荡的构图、强烈的色彩、率意的用笔诸方面都进行了自己独特的处理,最终形成了他个人的艺术面貌。在第二阶段的作品中,随着叙事的框架发生了很大变化,我感到他运用的构图、色彩、用笔都变得相对安定、沉稳。不过,他仍然刻意保留了对马儿表情的深入刻画,既运用得相当的多,也将其放在了十分显著的位置上,按我的理解,这无论对于突出作品的立意,或是进一步确立他个人的艺术特点都极为重要。因此是很到位的。
邱光平还年青得很,在他的面前,有着无比灿烂的前途。祝邱光平不断跃上新艺术台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