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理解“观众”一词,其实是很简单的,就是看表演、比赛或者看电影、电视的人。我们每个人都做过观众,正在看热闹的人可以称为观众,正在欣赏艺术的人也可以称为观众。个人认为,“观众”有三个类型,对应着不同的欣赏方式:第一个层面是看,单纯的看,这一类的观众近似于旁观者,只看事物的表面或是简单的“看图说话”,心里活动有限;第二个层面是有兴趣的看,会被事物本身所吸引,心与物有所感应;第三个层面是发生共鸣,不仅有心和物的互动,而且有对事物的认知或反思。这三类观众可分别称为“看客”、“评者”和“知音”。不同类型的观众之间没有绝对的隔阂,只有不同的生活阅历和受教育水平,造成了内心诉求的差异。
在艺术领域里,观众与艺术家之间的都有着沟通的需求,艺术作品则是沟通的桥梁。其实艺术领域中的观众是个特殊的存在,首先一个人关心艺术,他才会关心作品,否则即便把作品有意识的把放到公共环境里,同样也有人视之无物。也就是说,观众对艺术作品关心的前提,是他的内心诉求和艺术家有某种程度的交集,观众所要表达的正好被艺术家去表达了,这就是艺术家和观众的沟通。所以在艺术理论中有一种说法,即艺术作品并非是艺术家一个人完成的,艺术作品一旦脱离艺术家,进入公众的视野,其原本的意义就已经改变了。通过观众的观看、体验、思考以及反应,一方面艺术作品能够延伸出丰富多元的意义,另一方面观众与艺术家也在不同程度上满足了沟通的内心需求。
一、看客
三种不同类型的观众中,“看客”虽然看似浅薄,但却是不可或缺的。人们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睛不仅能够反映出一个人的内心(输出),而且能将大千世界的信息传递给内心(输入),后者其实更为基础和重要。当接触到一个认知颇少的新鲜事物的时候,观众就会成为“看客”,譬如第一次走进美术馆的大众,此时观众的内心所求,只是满足其内心的好奇,观众会对比较传统、唯美或有丰富叙事性的艺术作品更感兴趣;这类艺术作品通常具有较强的“可言说性”,不仅弥补了“看客”对于“看”的好奇心理,也使其通过“看图说话”的方式,对作品意义进行阐释,从中获取相应的信息,从而为观众进一步了解艺术奠定基石。
对于一个艺术机构来说,想要让观众对艺术项目产生兴趣,纷沓而来,那么基础性的工作应该就是分析观众内心所需,面向一个对艺术认知甚少的受众群体策划的展览,务必尽量满足“看客”的需求,做到“好看”。之前中国美术馆的敦煌大展,美术馆对敦煌原景的复制及精致的布展,就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当然,“看客”对于艺术作品意义的构建极为受限,仅仅停留在对可读性内容的阐释层面,对于叙事性不强的艺术作品往往束手无策。此外,观众与艺术家的沟通也很局限,更多的是一种不平行的关系,要么是一方对另一方颐指气使的教育,要么是一方对另一方肤浅拙劣的误读。
二、评者
“评者”对于艺术作品的感知则更进一步。具有丰富感性思维的人,往往不满足于单纯的阐释作品内容,他们会被艺术作品本身的语言所吸引。这类观众理论上说,是具有一定艺术修养的人,如艺术家同行、批评家、策展人、画廊主等艺术从业者,或者是具有史论知识的艺术爱好者。因此“评者”在看一件作品的时候,能够了解艺术作品的来龙去脉,不仅能够解读艺术作品的内容,更能够充分感知艺术作品的语言本身,从类似“有意味的形式”中得到快感。这种沟通方式不仅是“看”,更是一种身临其境的曼妙体验。但是,现实情况却复杂得多,一位艺术家曾说:
今天的艺术似乎对观念的诠释过度依赖和迷恋,以至于一件作品听听方案就觉得好了,把它做出来只是完成一种物质表达和空间呈现;今天的艺术过分热衷与政治的、哲学的、社会学的以及新兴学科的交欢,以彰显自身的现代性、包容性及生命力,而显现出空前的身份迷失和不自信;今天的当代艺术过多地要求观众对艺术品的背景知识以及表达手段做更多的功课,导致今天的大多数观众比历史上的任何时候对艺术都陌生。
因此具有艺术修养的人,很可能会沉溺于对艺术作品的过度解读中,尤其是叙事性极少的作品,越是试图去解读反而会显得更加“陌生”。相反,不具备相关知识的儿童却对艺术作品的感知更为强烈。一项研究结果证明,儿童围绕作品(尤其是抽象作品)所展开的想象能力,以及对线条、形状和色彩的感受水平,是绝大多数成人所不及的。如西班牙画家米罗的抽象作品,让无数人感到费解,甚至嗤之以鼻。但研究中发现,儿童在欣赏时创造性地表述了自己对艺术作品的理解。在看一幅名为《人投鸟一石子》的作品时,有的孩子说:“这幅画说的是沙滩上有个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看到一只小鸟叽叽喳喳叫,就投了一颗石子。”有的说:“我感觉是一个人在变魔术,他把自己的一只眼睛、一只脚变没了,把沙滩变成了一条直线。”还有的还说:“我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在左右、上下、前后摇晃,因为这个人的身体是歪的。”
儿童的情感是丰富多彩,天马行空的,这很大程度上契合了某些艺术作品的“不可言说性”,有句流行语说得一语中的:认真你就输了。所以很多时候,自认为达到“评者”水平的人,在解读艺术作品的时候太过理性,诚然今天的艺术作品对观众的要求过高,但另一方面也是观众对艺术作品的含义过度阐释造成的。究其原因,或许是一个人受教育水平越高,其感知世界的方式就会越理性,从而越想要将事物套用在自己的理论框架内,感性思维随着个人的成长渐趋钝化。因此在面对艺术作品的时候,少数自认为有水平的观众,会在政治、哲学、社会学这些艺术外延的层面过分挖掘,忽略对艺术语言本身的感知,所以才“导致今天的大多数观众比历史上的任何时候对艺术都陌生”,故“评者”尚不可及,又怎么达到“知音”的境地呢。
三、知音
子期病亡,伯牙绝弦,知音难求,这就是“知音”一词的由来。在艺术创作中,一个艺术家未必一定会展示出自己全部的思考,一件艺术作品呈现的也只是片断的情绪或者片断的信息,它很难展现出艺术家个人完整的体系。艺术作品可以是非常私人化的呈现,但是它可能会因为观众的某些经历而产生共鸣,给观众以感触,并与之在形上或神识里去沟通交流。在这个过程中,如果观众因为某件艺术作品产生了感触进而有了一些小的影响,这就表明观众对艺术作品的认可,这样的观众便是艺术家所期待的“知音”。如果这个“知音”是艺术从业人员,他可能在观看及体验艺术作品之后深受感触,从而去思考甚至有所行动,这位“知音”便很可能成为发掘艺术家的伯乐。
目前的当代艺术面临新老交替的局面,宏大叙事的艺术创作逐渐黯淡,普适性价值和标准的呼声更是苍白无力,同时,新一代艺术家的作品又显得过于自我,此时“知音”的作用便显得极为重要。但是,观众与艺术作品产生共鸣的情况及其个人化,也就是说艺术作品具有打动人的偶然性。一旦观众与艺术作品产生共鸣后,“知音”会对这样的作品进行思考,甚至从更多的同类作品中探究其内在的特点和规律,将作品所传达的思维或情绪上升到理论层面,为艺术家的理念传播开辟蹊径;同时,“知音”会在与艺术家的沟通上做出更进一步的反应,例如参观艺术家工作室,与艺术家面对面交流沟通,甚至产生“草根性”的赞助行为,从而将艺术家极度个人化的情绪,展现给更多有着共同价值追求的观众,一位成功艺术家的炼成不就是这种集体智慧和力量的结果么。一言以蔽之,必然性都是从偶然性开始的。
综上所述,在艺术领域内,“看客”、“评者”和“知音”反映了三种不同诉求的观众,他们对艺术作品的感知性并不一定是逐渐递增的关系,但是他们与艺术家沟通的反应能力却是逐渐深入的。有的时候,阅历浅薄但感性思维活跃的“看客” ,能够比“评者”获得更多的快感,偶尔也能够像“知音”一样,被艺术作品感动或震撼。但是“看客”终究只是“看”,快感和震撼即便是看一场电影也能够获得,不会对艺术家的创作产生举足轻重的反馈;换一个角度,艺术作品是迈向成功的重要阶梯,艺术家仅把作品做到“好看”是远远不够的,怎样发掘潜在的“评者”和“知音”,会是每一个艺术家思考的问题。
作者:迟海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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