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澎(以下简称吕):你看,我们从何谈起?
周春芽(以下简称周):我反感过多谈自己的画,谈点一般的艺术问题意义还大一些。比如可以先谈谈技法问题。关于技法,不同时代有不同的解释。正确的理解应该是怎样把要表达的东西表达出来,就有了技法。你把内心要表达的东西表达出来了,所采用的方法就是技法。高更有一句话很有道理:我是有一套技法的,不过那是依照我在清晨产生的一种意向而迸发的即兴的技法;一套不关心一般的自然外表真实,而凭我自己表达思想的方式去运用的技法。
吕:人们往往认为画面很复杂,制作效果很强,花的时间多,精力多,这就是技法。如果看到很随意,很简单,草草而成的就叫没有技法。
周:这叫不懂艺术。凡•高画画的时间就不长,但他的画就很有技法,没有谁能学得像。他的技法与神经有毛病有关,你要学习他的技法除非你的神经也有毛病,而且你的毛病与凡•高的必须一样,但这是不可能的。安格尔的技法与凡•高的技法就不能同日而语。
吕:我认为安格尔比达维特要厉害一些。
周:达维特几乎是一个宣传画家。安格尔实际上在追求一种崇高和美,真诚一些。
吕:别人看到你的画会提问,那些人像的脖子太长了,不像真人。
周:曾经我认为肌理感、制作效果强就很好,可现在不一样了。正如说普通话,普通话固然是好,但是我说四川话就很容易表达我的思想和感觉。说普通话也能达意,但不准确,我只有说四川话才能自如地表达我的思想。我的东西很“平”,但我只有这样才感到真实。
吕:如果有人说你的那些人像是莫迪格尼阿尼,你怎么看呢?
周:那就是莫迪格尼阿尼了。
吕:自己到哪里去了呢?你自己呢?
周:如果画面没有反映出我的话,那就没有我自己,就证明画失败了。关键是画面给人的刺激如何,如果我的画给人的刺激与莫迪格尼阿尼的一样,就说明我在重复,就失败了。如果还能勾起观众另外的,不同于莫迪格尼阿尼的感觉,那感觉就是我的。
吕:你认为你的画中哪一个成份多一些?
周:其实,我画画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莫迪格尼阿尼。那段时间确是看了一些国外的关于莫迪格尼阿尼的画册,当时比较喜欢。但我画画时并没有去想莫迪格尼阿尼。
吕:那组风景创作也许会让人联想说:啊,契里柯。
周:我很想学契里柯。但是后来,我画的时候不可能学他,因为我要表现我自己的东西,就必须找到一个准确的位置,一个适合我的内心需要的表现手法。
吕:有塔的那幅具有契里柯的痕迹,你是否这样看?
周:是的,那段时间我正在寻找我的位置。契里柯是一个楔子,他的画有一种神秘的气氛,我内心也想表达一种神秘的气氛。不过,我与他的神秘感是不一样的。
吕:结果,第三幅以后就变化了,看得出来你的寻找过程。后面几幅就完全变化了,比如那幅有塔的画,这幅画既没有色彩,又很有色彩。
周:我也是这么看的。黑白灰也是色彩。
吕:你最近的这几幅写生画 比前面的更深沉一些,跟情绪很有关系。
周:可惜没有时间了,如果有时间,这样的画我还可以画20幅。
我还想再去一次。这次去的时间太短,而且天气也太冷了。早上出门,手伸不出来。直到十点钟,天似乎要亮一些才动手。中午最冷,冷风使人受不了,到了下午两点,人就简直受不了。吃点东西,三点又出门,但是画到五、六点钟就再也无法忍受了。
吕:如果气候好一些是不是要多画几幅呢?
周:当然。不过,气候好了,情绪又不对了。天气冷加上不久就要离开了,还有其他一些事情,心里有一种孤独感。如果是大太阳,这种情绪也许就没有了,画也许是别的样子。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我无法预测,所以心里有一种孤独感。
吕:昨天我们谈到真实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很重要。
周:有一种真实是物质真实,像与不像。比如具象绘画,就与物质真实有联系,但艺术真实不等于物质真实。何多苓的画表面上看就“很物质”,但他的画给人的感觉“很精神”。因此,不能看画的表面是什么,而应该从画的形式(无论是具象的还是抽象的)整体中体验是否具有作者自己内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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