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我们将从词源上,哲学谱系学上,东西文化的比较上,试图修改与修正“策展人”这个身份,为中国未来艺术设想一种可能的方向。
1,curator,在词源学上,来自于拉丁语的curare有着关心,监护或管理者的含义,是一个文化遗产机构的保护者与看顾者。比如某个图书馆与文库,乃至于后来出现画廊这样的机构,并且与遗产材料的解释相关。因此,策展的第一个含义有着保护,保养与看护的意思。那么,在我们这个时代,策展人是否对作品的保护与看护有所思考?何为看护而不仅仅是视觉观看?这难道不要求我们重新思考“看视”活动本身?我们可以设想古代中国艺术是如何策展的:那是宫廷聚会?是文人雅集?是后来的笔会?中国传统绘画从寺庙壁画到屏风画,从长卷和立轴再到手卷和册页,这个不断缩小的阅读方式难道不一再要求着新的展示空间?这个不断变化的展示方式是否可以促发我们再次思考新的展示方式?
2,在艺术史上,curator后来明确为策展人,全称则是“展览策划人”。在辞典上,这主要是指在艺术展览活动中担任构思、组织、管理的专业人员。在西方语境中,curator通常是指在博物馆、美术馆等非赢利性艺术机构专职负责藏品研究、保管和陈列,或策划组织艺术展览的专业人员,也就是常设策展人。与之相对应的则是“独立策展人”,这是特指根据自己独特的学术理念来策划和组织艺术展览。这就需要策展人有着独特的理念,以此来组织作品,显然这个要求异常之高,除非对艺术有着自己独特理解以及新的体会,但中国当今艺术界又有几人由此能力与自我要求?
3,哲学上的还原。这是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之中思考了一个“烦”(sorge)的神话,重新思考了这个词的词根以及生命来源。Cura之为烦是与此在须臾不可分离,即此在之存在状态就是烦。海德格尔讲了一则罗马神话:“从前,女神cura(烦、操心)在河边用胶泥塑造了一个形象,然后请天神朱庇特赋予它灵魂,朱庇特欣然应允。事后两位神祗为这个形象的命名发生了分歧,后来土神也参加进来。争执不下只好请农神裁判,农神判决道:朱庇特给它灵魂,可在它死后取回灵魂;土神给了他身体,可在它死后得到它的身体:女神cura最先造了这个形象,只要它活着,它就归女神cura所有。至于他的名字,就叫他人(homo吧,因为他是由泥土(humus)造的。这则神话的寓意很清楚,人只要活着,就隶属于烦。”以此,海德格尔第一次把生存本身的根身性揭示出来:只要生命活着,就是要操心与忧烦,尤其是对个体生命有限性与必死性的操心,在这个意义上,艺术活动无疑要与这个“生死”关联起来,但我们现在的艺术策展活动哪里与个体生命的生与死相关呢?
4,历史的谱系学。随着海德格尔展开这个词的根源,研究者开始把这个词cura相关的复杂语义乃至于相互对立的意义揭示出来:一方面的含义是指烦恼、忧虑;另一方面则主要与对别人财产的照看相关(如罗马法中的“保佐”),由此引申出的意义则往往指某人对其职责的尽心尽力以至于全身心地投入。但对于我们而言,重要的是晚期福柯在《主体解释学》与《性经验史》中的思考,即重新清理出西方认知的两重关心:一方面是关心知识或对物的关心与管理;另一方面则是关心自己(cura sui,epimeleia heautou),这是自我的技术,是对身体的关心。这样才渐渐回到cura照管与照顾的本义上,走向对修身活动,思考了诸如房中术等自我的技术。在这个意义上开始与东方思想接近。这也有助于我们思考当下中国的艺术是否对身体有着关心?大多数艺术难道不是对身体的伤害,自残或者物化?
5,自然的关心。如果与中国文化相关,则不仅仅是两种关心,而是走向三重的关心:物性,身体与自然。不仅仅是对艺术作品之为物性的生产,以及面对物性与身体的关系,还需要把物性与身体都还原为自然性上。中国传统艺术,试图把主体的艺术活动与养生实践结合:更为回到自然性,不是感知觉,而是对自然的感应与感通,与自然交换能量。也不仅仅是技术与艺术,而是与“观养”的道术:所谓的“烟云供养”。这个带有养生的观看如何塑造新的展示空间?如何修改我们当下的图像视觉观照方式?不仅仅是观看,而是看顾与照顾,关注中同时有着注视与关心。而且与拉丁词根相关:也是看护,还有护佑与保护的意味。如果西方文化过于关心物体或财务,现代艺术开始关注于身体了,但是现在应该转向对自然的关心。但是,当前我们的艺术展览活动有着如此的三重关心吗?尤其是对自然的关心吗?
在这个意义上,中国当代艺术策展人不仅仅是有何作为,而是如何有着“修为”的艺术实践的发现的问题:如何把传统儒家的修身,佛教的修行与道家的修炼,以及西方文化的灵修,还有艺术的审美教化结合起来,形成一种更为丰富的“修为”模式,是我们要拭目以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