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评论与语境
综合各方面对于本次“培根展”的讨论,其实几乎没有真正学术层面的。唯一有些许意义并值得探讨的,是由一批策展人士提出的:针对本次“培根展”现成图像上的涂绘作品——这部分作品相对展厅中央的纯粹绘画作品,让即使是艺术界的“专业人士”也不能理解。发问者将其与杜尚著名的《L.H.O.O.Q》——即大家广为所知的蒙娜丽莎被画上两撇小胡子的作品作了对照,他们认为杜尚的作品才能被载入史册,而培根的这些现成图片和摄影照片上的涂绘是毫无意义的。笔者倒认为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学术问题——即培根的现成图像涂绘与杜尚现成图片涂绘的价值比较与异同问题。
首先,我们要将培根艺术研究和杜尚艺术研究的范围和语境厘清:杜尚的现成品艺术,包括《L.H.O.O.Q》在内的涂绘,其发生效果的语境是“观念艺术”的领域,而与绘画几乎毫无关系。《L.H.O.O.Q》上的两撇胡子与绘画毫无关系、重要的是对作为古典艺术象征的蒙娜丽莎这个符号的挑选、画上胡子,以及为这件作品命名的行为本身:《L.H.O.O.Q》还是一个英语和法语的谐音游戏。所以杜尚的作品被载入史册是由于他对于“视网膜”艺术的讽刺和解构,并开启了以观念为主导的后现代主义艺术的大门。
但同时,我们要看到杜尚开启的观念艺术方式在美国经由波普艺术、德国的波伊斯等人进一步发扬光大的同时,绘画并未完全死亡。相反,无论是具象绘画、抽象绘画,还是表现性绘画都在以各自的线索发展,并寻求新的突破,培根对艺术界的价值正是在于他对于绘画系统的影响。艺术家毛焰先生在参观本次展览后,提到培根时用了“横空出世”一词,他无法被轻易归入二十世纪以后任何一个绘画团体与流派。毛焰认为,培根与卢西安·弗洛伊德代表了英国当代绘画的两种高度与巅峰,弗洛伊德所代表的是西方绘画体系逻辑发展的一个现代巅峰,而培根则完全以意料之外的方式和前所未见的魄力处理画面,成为了“画家中的画家”。笔者认为:培根虽然如此“异类”,但他又是如此的有力,他远接古埃及艺术、西班牙北部岩画、提香、维拉斯凯兹、伦勃朗、戈雅;近接塞尚、梵高、毕加索,甚至恩斯特、格罗兹,以及美国的德库宁、波洛克等,构成了美术史完整的上下文关系。一言概之,培根的贡献与杜尚一样,是现当代艺术发展史上不同面向的成就,甚至可以说两人也有共同点。培根与杜尚一道,以各自的方式攻击了杜尚所说的“视网膜”艺术。只不过,一个是丢弃和绕开了绘画,另一个则是在绘画本体内颠覆了绘画。至此,仍然回到前面所说的两种不同观点:某些所谓“批评家”和“策展人”当然不可能尊重以上提及的艺术家的说法,甚至会以此当做冷嘲热讽的理由,但是笔者愿意相信,作为艺术创作的实践者,他们对培根的展的评价更令人信服。
《歌手米克·贾格尔的脸》,油彩、色粉及刮擦,387.5px x 650px,1980
《上十字架的墨尔本奥运会运动员》,油彩及色粉,387.5px x 662.5px,1980
《乔治·霍因格·胡艾尼拍摄的凯瑟琳娜·托托·库普曼》,照片上油彩及色粉
其实,相比较贝瑞先生捐赠给南艺美术馆的《法国体育报纸上的拳手们》这幅绘画组品而言,笔者本人对书籍和现成图像上的绘画更感兴趣。培根往往将报刊和书籍中的图片挑选出来,以折痕、涂抹、拼贴、撕揉、摩擦、泼溅等各类方法“攻击”、“折磨”,或者说是“重构”、“升华”了图像。这些作品提供了在传媒时代与读图时代,艺术家如何挑选视觉信息并处理视觉信息的方式,赋予本雅明所呼唤的“机械复制时代”的印刷品和图像以“灵光”。培根这一类作品集中体现在了摄影术发明以后的图像媒介时代,绘画本身的“条件反射”或“应激反应”,从而昭示了绘画是如何进一步拉开自身与现成图像的距离,乃至借题发挥,从而夺回被图像侵袭的主体性。培根的这类作品对后现代绘画的发展提供了诸多可能,而这恰恰是在他的油画作品中所见不到的。
结语
话说到此,已经不难发现如下一个事实:如果你是兴冲冲的前来,希望站在“天价培根”或“代表作”前竖着V字手势合影留恋的观众,本次展览注定让人失望透顶、甚至怒火中烧。但如果你是基于对培根艺术价值的肯定,带着深入研究、思考的态度,对绘画充满热爱与领悟力,必定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