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当代水墨持续走红,一系列的展览、拍卖似乎将其推向了国际大舞台。不过,也不时有人对水墨的当代转换和水墨媒介的意义提出质疑。针对这些质疑,本报记者近日采访了实验水墨的倡导者、当代著名艺术批评家皮道坚教授。
推动中国水墨走向多元格局
只要谈论新水墨的发展,就绕不过1996年。这一年,时为华南师范大学美术系主任的皮道坚,邀请全国著名的评论家召开“走向21世纪的中国现代水墨”讨论会。那时节,中国的当代艺术正走到一个反思期。
皮道坚介绍,中国的当代艺术是从“85思潮”兴起的,叫中国的现代艺术运动。虽然在中国现代美术史上,“85思潮”起到了功不可没的作用,却也带来对传统的全盘否定、中断和隔绝,同时,令中国的当代艺术在国际舞台上找不到自身的位置。某一次批评家栗宪庭参加一个世界性策展人大会后便感慨:“中国的现当代艺术就是国际艺术大餐上的一盘春卷。”这句话极大地刺激了当时的中国大陆艺术界。由此,自上世纪90年代中期起,大家开始反省:中国的当代艺术是不是要跟在西方后面,步履匆忙、囫囵吞枣式地追赶?我们有没有可能、应不应在自己的民族文化土壤上生长出自己的当代艺术?我们的当代艺术和传统文脉、艺术文脉之间能否建立起联系?
皮道坚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深入思考这一历史命题的。当时,有一批水墨艺术家,像刘子建、张羽、梁铨、石果、方土、黄国武等都开始在传统的水墨语言之外,寻找新的表现方法,这就是批评家黄专提出的实验水墨。皮道坚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气息,于是便召集了那一次影响深远的“走向21世纪的中国现代水墨”讨论会。
“有人认为,只有影像、装置、行为这样一些国际化的艺术方式才可能进入当代,水墨艺术是没有希望的。但包括我在内的一部分评论家认为,水墨是代表了我们民族文化精神、体现我们民族哲学思想的艺术语言,完全可以做现当代表达。”自此,皮道坚成为了当代水墨背后一只强有力的推手,策划了很多展览,更把不少当代水墨艺术家送上了国际艺术舞台。尤其值得一提的是,2001年,王璜生馆长邀他在广东美术馆共同策划了“中国水墨实验二十年”的展览,在新水墨跨越方面又一次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之后,中国水墨形成了传统派、学院派和实验派三足鼎立的多元格局,并对其他艺术领域也产生了极大影响。“现在有些当代艺术家就是用传统的媒介、传统的语言方式来做当代艺术,比如徐冰所做的《芥子园山水卷》、谷文达用传统的书写来进行当代性创作等。
对话
皮道坚:媒介和思想同样重要
记者:有人提出来,当代艺术中,媒介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思想。您怎么看待这一问题?
皮道坚:我认为思想和媒介都重要。英国美学家鲍桑葵曾说过:“艺术家是通过媒介去思考的。”有了观念没有媒介,观念怎么去传播呢?当然,如果大家都专注于媒介,不考虑媒介所承载的思想、情感,那就必须对他说:媒介不重要,艺术关键是要有精神性的内容。所以,媒介和思想不能割裂开来,只不过在不同艺术家那里,有不同结合方式。
同时,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媒介就是一种文化身份、文化传统的象征,水墨即是如此。在中国当代艺术全盘西化的情况下,思想者和批评家必须站出来大声宣告:这个世界应该多样化,不能只有一种西方媒介式的当代艺术,中国传统媒介也可以做当代的表达。实践证明,水墨确实做到了。去年香港艺术博览会期间,我负责了香港艺术馆的一个大型展览“原道—中国当代艺术新概念”的策展,就是用中国的水墨媒介、水墨元素来做我们的当代艺术。展览开幕后,我去了美国,回来时香港艺术馆将意见本拿给我看,很多老外写下了观后感:没想到能看到如此精彩的中国当代艺术展……可见,我们必须站在宏观的角度、站在世界的大文化格局来谈论媒介。那些认为媒介不值得谈的人,不是无知,就可能是另有图谋。
记者:说到“原道”展,让我想起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水墨艺术:借古说今中国当代艺术”展,有批评声音认为,展览太芜杂,太不“水墨”了。在您看来,今天的当代水墨有没有一个比较完整的界定?
皮道坚:界定的完整从来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完整。“水墨艺术:借古说今中国当代艺术”展是从西方人的角度来看中国艺术界发生的事情,看传统在今天的变化,正是因为我们的水墨做到了当代性转换,他们才会关注。当代艺术和传统艺术一个很大的不同在于,艺术门类的壁垒、艺术与生活之间的界限都已经打破了。所以,我经常会使用水墨性、水墨精神、水墨方式、水墨文化等概念,这里,水墨已经是作为一种象征性的意义在运用了。
记者:媒介重要,那技术必定也是重要的了。就当代水墨而言,技术性又主要体现于哪些方面?还需不需要锤炼笔墨,讲究书法功底?
皮道坚:技术确实重要,但传统的那一套适合于传统的表达,有其规范系统,如果艺术家做的仍然是传统水墨,笔墨锤炼自然很重要。但如果艺术家做的是当代水墨,那就要发掘、拓展水墨材质新的表现功能,不能落入古人的巢窠。实际上,石涛早就说过:“笔墨当随时代。”古人自己也认为,他们并未将笔墨的所有表现方法都穷尽了。
记者:这么说,您对当代水墨会将中国艺术带到什么样的境地,是不设限的,对吗?
皮道坚:对,当代水墨探索是没有边界的。
准入门槛低致大陆展览品质差
记者:也有很多人谈到,中国当代艺术大多已经商品化、套路化,对此您持什么态度?
皮道坚:所有新艺术刚出现时都会被认为是旁门左道、离经叛道,一旦它被证实给社会带来新的审美价值,很多人接受了它,就会传播、普及。这个过程,经济的杠杆起到了重要作用。今天的艺术市场的确是一把双刃剑,既能够推广艺术,也会让那些意志力不够的艺术家失去创造力。但市场毁掉的永远只是那些意志薄弱的艺术家,真正的艺术家是不会被市场牵着走的。总会有新艺术不断出来,关键是批评家有没有发现的眼光和能力?社会有没有这样一种批评的力量?
记者:这样的力量在今天似乎也很弱,当代艺术批评经常受到人们的诟病。
皮道坚:是的。我很清楚地看到,上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的艺术批评与现在的艺术批评,的确是不一样的。以前的艺术批评,地位非常高,也很自律;现在的批评界则是鱼龙混杂、门槛太低。当然,我也一直强调,中国的美术界、批评界出现的问题,和全国各行各业出现的问题是一样的:其他行业有做假药的、有卖毒食品的,艺术界也有;其他行业有假专家,批评界也无法幸免。我们只能期待整个社会逐步走上健康的发展轨道。
记者:您提到策展人门槛太低,那是否由此也导致了大陆的策展人普遍缺乏学术素养?
皮道坚:我曾经说过,策展人应该是有操作能力的批评家、思想者,既能组织艺术家、艺术作品,又有自己的策展观念、策展思想,用艺术家的作品来进行表达。但今天大陆的策展人,只要能弄到钱,找到地方,就可以做一个展览。这跟我们的准入机制和淘汰机制都不健全有关。准入门槛太低,淘汰机制又缺位,没有了制度保障,就很难出产高品质的展览。像我策展的“原道”展,规定就很严格。最初他们请了三个策展人,每人提供一个方案,香港美术馆成立一个国际专家组成的委员会,对每个方案进行讨论表决,最后才定下来由我做。台湾地区的公共艺术也是这样的。大陆非常有必要借鉴他们,建立起有效的艺术管理机制。
大家简介
皮道坚,1941年生于湖北,现为华南师范大学美术系教授、广东美术馆“广州当代艺术三年展”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现代艺术学会(美国纽约)学术委员;出版有论文集《当代美术与文化选择》,并著有《楚艺术史》、《楚美术图集》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