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逸孤傲 亦鬼亦仙——孙初水墨画印象
文/张金梁(教授、吉林大学古籍研究所博士生导师)
灵明空寂,刚淳孤傲,落笔纷披,不可一世,这是我对孙初之画的总体印象。
张彦远《历代名画记》曰:“夫画者,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与六籍同功,四时并运,发于自然,非由述作。”言其功能作用及艺术审美至备,特别谓其“穷神化”“发于自然”,无疑成为艺术创作之宏旨。中国画至难,其难在以深厚的笔直墨功夫写胸中之逸气。才气横溢而功力不逮者,易流于野狐;反之则形于木讷,味同嚼蜡。只有能以心驭笔,心手双畅,方能探其精髓,孙初于此得之尤多。
孙初之画,擅长大写意,而以花鸟为主,曾浸淫于金农、八大、虚谷等大师,后酝酿无迹,自我作古。花鸟画看似容易,实质难甚,寥寥笔墨,最见旨意。且花鸟画在意境上易流于俗,昔黄山谷曰:“士生于世,可以百为,唯不可俗,俗则不可医也。”俗字一染,便成下品。孙初之花鸟画,格调颇高,力避俗笔。其鸟笔墨简易而成大体,造型非常别致:或拙笨若老叟,或骄傲如游侠,或稚真如孩提,奇态百出,无不如意,大都是其心灵之化身。其花卉不作阿娜形,不着鲜艳色,大都以墨为主,略加渲染,清气盎然。其亦作山水画,或荒山幽谷,或大漠茫茫,旷达恢宏,意境邃远;偶涉人物,多以氤氲仙人为主题,如所作丑石枯木,离形弃智,得意忘形,令人多有暇想余地。总之,其绘画已基本形成了自己的美学言语,以奇、丑、大为主要特色。
所谓奇,是谓其画,题材奇妙造型奇特,善于造险而更能化险为夷;所谓丑,是说其画无脂粉气,古朴苍茫,朴素直率,颇得“丑到极处便美到极处”之妙;所谓大,是谓其用笔大胆,无做作雕琢之气;气势大,有横扫千军之势;造境大,有一叶知秋之意。由于其对如此审美意识的追求,因此又在其画意上啬了诸多卓荦不群高驰无顾的孤傲之气。
中国画最重逸品一格。逸品者,指超凡脱俗无所用心神闲意适之作也。故宋黄休《益州名画录》将其置于神、妙、能品之上,并谓之曰:“画之逸品,最难其俦,拙规矩于方圆,鄙精研于彩绘,笔简形具,得之自然,莫可楷模,出于意表。”此决非斤斤计较于技法者能望之项背。孙初之画多会心如此,其画意在有无之间,大都得意忘形不计工拙,而神情昂然。逸品之画,画之难,而赏者亦少,恽向《画旨》云:“逸笔之画,笔似近而远愈甚;笔似无而有愈甚,其嫩处如金,秀处如铁,所以贵,未易为俗人言也。”曲高和寡,古不如此。恽寿平对逸品之画还进行了描述:“逸品其意言之矣,殆知卢敖之游太清,列子之御冷风;其景则三闾大夫之江潭也;其笔墨如子龙之梨花枪,公孙大娘之剑器,人见其梨花龙翔而不见其人与枪剑也。“观孙初之画,若只着意于点画锒籍笔墨纵横的画面,不顾其意造之因,难免失之千里。
画奇人必奇,孙初生长在红高梁之乡,与晏子、郑玄同邑里。为人有侠肝义胆,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具豪杰之气;不拘小节,睥视世俗,白眼青天,有狂士之风;且多才多艺,善设计,工书法,时而举酒邀月,畅喉高歌,令人倾倒。其貌亦奇,体势修长,脸窄鼻高,蚕眉凤眼,长发披肩,行若游龙,飘飘如仙。其笔下之鸟,多寓自己之精神。
孙初作画神速,提笔度纸,落笔如急风暴雨,笔纸相发之声如秋风扫落叶,大有“笔所到处泣鬼神,笔所未到气已吞”之境界。有人谓孙初之画,“笔下形态,非现实世界所能体现,有一种鬼气。”此说颇有道理,其所画之物,非现实生活中之物,正如板桥谓其画竹为“胸中之竹”非“自然之竹”也。只有如此,才能风格独具,与众不同。鬼气者,灵气之极也,此等人对事物的观察和理解不同寻常,大都从其反面着眼,善将事物之理的反作用推向极端。唐诗人李贺,人称“鬼才”,其诗句隐晦枯涩,难在常理中推求,此正是其高于其他诗人之处,而孙初之画亦如此。
我谓孙初之画颇多仙气,其心无所碍,任笔为形,逸笔草草,狂而不野,情趣盎然,意境清新,都是此方面的体现。
孙初绘画之余,做有大量笔记,现采摘几则,可略窥其创作的内心世界:
在我笔下那些夸张变形的灵性飞禽,或清影孤傲,或奄泣哀鸣,或振翅昂扬……都会显示出一种奇特的审美,背景不再是传统画的俗套反映,而是用最为平实的笔墨,营造出一种“神境”,一种宇宙间灰苍的气味。是意识上的一种味觉,是我自己为水墨画附加的层面,也是我的画由表象渗入精神层面的关键支持点。
营造大境界,因为我们是个大国家,有个大文化,所有情调上也要造个大情调,要做一个大气场,反应一个大精神。
让笔墨狂放无忌,野中求逸。
在绚丽中体验朴素、荒寒,还有清冷。透过这些意识形态,给人的感受却是感情的躁动,人性中的某种本能的存在,意境地中常带有的幻景、幻象、诗意般的冷寂世界。
中国画以赏心为首,然后才是悦目,我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精神渴望,而进行了绘事。
中国画一切由境而生,如果没了境,就不是纯的中国画,即便有了境,而不能唤出观众的味觉(最起码是自己的味觉),就不算高士。
我一直把造境作为水墨画之最高境界,因为它是我真实的情感反应,心境有多高,画境有多深,心境不以修养所及,也不以岁月所到,是天生,是妙悟,是禅机。
由以上所引,不但可以看出孙初于艺事追求之执着,亦能领略到其苦心独旨孤芳自赏的桀骜性情。
奇乎?逸乎?鬼乎?仙乎?众多的词汇,还是很难准确解读孙初之画艺。古时有人问孟子何为“浩然之气”,孟子凝思良久答之曰:“难言也。”吾评孙初之画颇有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