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木-《自救社—高考前的袁禄》
文/ 朱其
除了商业漫画，实验漫画成为一个越来越重要的潮流。实验漫画是什么？它更多地像“作者电影”，即由一个作者在图像和故事上进行实验性的创作，它的故事不一定娱乐性，甚至带有社会讽刺和另类青年的反叛特征，图像也带有一种手绘的绘画性实验。
实验漫画具有一种精神和视觉的另类文化的倾向，西方的一些重要美术馆和出版社，也将实验漫画当作一种前卫性的当代艺术出版和展示。这种另类漫画在国外非常多了，但中国除了各种模仿美国、日本、台湾的商业漫画，在商业市场上还找不到一个实验漫画的群体。
这个群体实际上已经存在了，并创作出一批非常有中国力量的实验漫画。我对这个群体的了解始自2007年，当时南京的胡晓江给我寄来一本他和朋友编的实验漫画的作品集，这本集子令人振奋，终于看到中国新一代的实验漫画出现了。
2008年，在上海淮海路陕西路的一家麦当劳餐厅，胡晓江从南京赶来上海同我见面，他是一个特别安静并执着的人，本人就像一个真正的漫画青年。这次胡晓江委托北京的烟囱送给我他们的第二本实验漫画集。我曾在798艺术区的星空间画廊看过烟囱的作品，通过这本漫画集，我知道了更多的作者：猫跳高、吴淼、54boy、扬子江、光猪、小龙花、小智、王XX、老米粥等。
他们的第一本实验漫画主要集中在语言形象的另类风格。这次，第二本在语言形式上继续保持实验性，如吸收年画、速写、木板阴刻等手法；但更大的突破在于漫画的深刻而丰富的主题开拓，包括社会批评和讽刺，科幻、童话、人道主义等。令人惊讶的是，社会批评主题的实验漫画几乎占了一半，题材涉及应试教育、底层社会、旅游、独生子女、国家主义体育等。
实验漫画有单幅作品，也有叙事性的连环漫画。叙事性的实验作品比起前些年的卡通绘画，更具有社会批判精神，也使中国的当代漫画脱离了商业趣味，体现出新一代的思想状态。这种状态不是一种传统意义的现实主义，而是一种社群意识。即这一代青年成长于独生子女潮、市场社会主义和电视卡通文化，并从成长经验中体会到幻想、孤独、拯救、社会状况及及社群文化。
卡通漫画在中国属于一种幻想性的社群文化，它不是一种民族和国家主义的主流状态。1990年代初的市场资本主义在中国兴起，漫画文化具有了民间社群的亚文化特征，即自我幻想、中产阶级和商业趣味，漫画中的幻想和可爱化作为一种自我解脱的通道。但随着这一代人的长大，这种幻想的拯救变成幻想的政治，年轻一代从寻求解脱进入对自我问题的社会根源的挖掘和解释，从而使漫画具有了深刻性，并成为一种幻想政治。
拉布的《XY的故事》就讲述了漫画一代的成长史。父母一代在市场资本主义进入中国的初期追逐实际的财富，天天在外面父母将独生子女关在屋内。那个时代，电视动画和小人书占据了新一代的精神世界，漫画人物是他们的亲密朋友。漫画并非一无是处，这一代从漫画幻想而不是革命史中，知道了和平、拯救、高科技和自由的观念。这是他们的理想主义文化。长大的孩子决心拯救中国的漫画，而不是拯救中国。在去北京完成了失败的北漂后，也开始像父母一样过平庸的日常生活。
任何成长文化都能通向拯救的理想和反省深层的现实。这本实验漫画集似乎在神奇地通过新人的成长史陈述一种普遍性，即“殊途同归”。在中国这个正在崛起的土壤，即使没有经历过革命和人文主义，新一代也正在以自己的方式，从肤浅、波普、娱乐、物质主义和商业政治中拯救自己。
他们代表了中国新的成长文化，即从日常生活中体会一种社会政治以及人所经受的谎言、欲望、操控的现实性。如老米粥的《前途》表现的学校教育的谎言，社会流行瘟疫，学校老师、广播报纸还在否认。王XX的《梦的解析》表现应试教育使新一代觉得自己“活得像一句废话”，并从中反省幸福的意义。猫跳高的《第贰佰叁拾号车间》用寓言的方式表达了教育工业化对个性的消灭，并将这一代的佼佼者变为优秀的考试机器。扬子江的《前途号》表现体育的国家主义竞技对人性的摧残，为了获得冠军的乒乓球运动员成为一架没有自我的训练机器。
独生子女对应试教育的批判成为最多的表现题材，这表明这一代漫画人开始对成长史的反省，并由此通向精神觉悟之路。他们的精神进化似乎不参照人类史，只从自己的成长史；不从宏大抽象的体系，而是从日常事件和细节参悟。这是新一代的精神方式。
实验漫画还有一个重要内容是反映人性的缺陷、浪漫化以及外星想象，如树根下体的飞翔女孩、简笔轮廓的外星人、麦浪流线型的道路火车山脉、瘦高个的鸵鸟群。这一代人是中国的近一百年来最有想象力的时期，54boy的《爸爸》就是一个例子，一个老父亲在病房用笔记本电脑看黄色网页，为此尿了床。他的儿子来探访，为父亲换了床单。嘘寒问暖之后，父亲等儿子离开，又在床上开始上网。
这是当代中国的日常生活的一幕，既有全球化、高科技的生活工具，也有中国传统的伦理情感，以及中国人已经释放的本真的人性。新生代漫画不仅是在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幻想的政治，也在漫画中成为中国崛起后的一代新人。
2009年7月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