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亚洲钟情于风景写生,其画法既称不上古典,也说不上前卫,既非客观景象的描摹写实,也非抽象表现的意象追慕。这种难以用现代的画法体系和风格归属概括的个性化的自言自语,正是他目前油画风景写生创作的真实状态。
亚洲为人笃厚、仗义、率真,他的画一如其性格一般质朴而又充满热情,其作品传递出的诗意与激情,常常让我为之感动。
在亚洲看来,风景写生既是色彩的艺术,也是激情释放的艺术。色彩表现没有既定的程式,一切皆因激情的迸发而挥洒,一切皆以充分表达个体对生命、对自然的真实感受而呈现。故他的风景用色并不刻意追逐条件色下物象的形态变化,而更多的是随情绪的流溢而铺排。他的天空、他的大地、他的树木都笼罩着一层浓厚的个性化的情绪色彩,厚实而奔放,明艳而响亮。我尤为关注他画中的树,在他的许多作品中,树的意象是那样地突兀和触目惊心。沉稳的树杆、张扬的树枝、风中欢唱的树叶在画笔的旋动下升腾、舞动,顽固地牵引着人们的视线,像火焰般燃烧着人们的感受。它们或簇拥丛生、或孤傲守望,深深扎根在赭黄的原野,随季节的变换而冬枯夏荣,年复一年演绎着生命的执着与岁月的苍凉。透过那些倔强的枝桠和色彩燃烧般的树冠,让人真切地感受生命力的外射和喷发,充满着原始、野性和力量。亚洲的这种充满激情而又质朴的即兴常常使我产生某种联想,画中之树质朴而又特立,笃厚而又野性,是否正是作者的自我期待和比况?
对亚洲而言,写生也正是所谓“心象”的即兴。当然这种即兴并非简单的情绪渲泄,而恰恰是在反复观察、感受,深入理解物象的基础上视觉图式的瞬间释放,是客观物象与主体心性体验高度契合后的自由挥洒。正如帕马尔·席勒所言,“艺术的本质不是再现用眼睛原封不动看到的对象,而是把对象进行视觉化”。对一个风景画家而言,只有积累了丰富的写生经验,才能真实地诱导出自己的情感和思想,表达出对自然的理解、感怀和认识,以此抵达审美诉求的狂欢之境。多年来的写生教学和写生实践使田亚洲积累了丰富的对景作画的经验,他笔下的许多风景都是一气呵成的即兴之作。一笔在手,适意挥彩走色,务求准确概括、很少润笔重塑。他的色彩定调准确,画面饱满通透,运笔干净洒脱,笔触随机生发,这些都完美地表现了瞬间激情。观其画作,格局大,气息畅,画面舒展而不空虚,形象结实而无堆砌,笔触泼辣而松活,色块明快而豪放,完全是心境敞开之后的自由抒写与释放。这种激情驱遣之下的挥洒并没有消解油性颜料色质的浑厚与稠密,他的风景画作始终保持着画笔挥运所产生的色块、笔触的特殊美感和肌理效果。他特别珍视观照物象过程中自然而生又不复再生的瞬间感受,不停玩味于忘我状态下那些偶然出现的笔触和思绪,任凭心灵之流在旷野中自由流淌。在他的笔下,线与色块、形与无形、写实与抽象相互交织,由此可以看出他着眼于物象而又超越物象的心境。
读亚洲的作品,我还分明感受到了中国书画所特有的“书写性”在油画风景写生中的抒情魅力。诚然,中西画法在历史的演进中各自自成体系,但人性、人情、人心相通,画到至境,当以写心为上,法无定法,这是艺术的通律,中西皆然,古今皆然。西方油画在走过了古典的写实之路后,逐步追求笔触的灵动、色彩的浑厚、肌理的斑斓,其表现性、象征性和抽象性也日趋张扬,以此足见这种画法的现代取向实在与中国传传统文人画的写意本质暗合。如此看来,“书写性”并不完全是以书法线条为造型基础的中国画的专利,它同样也适用于以块面造型为主要手段的油画。亚洲的油画风景写生也具有这种中国画的“书写性”特征。他试图让油画颜料呈现出书法线条一样的流动性,同时又避免了书写时的随意性、不完整性和粗糙感,用笔自然流畅、干脆利落而又意味深长。这无疑是他将中国书画的写意精神同西方抽象表现主义的画面形式有机地结合起来,赋予写生以当代视觉效果所作出的可贵探索和尝试。这种探索使他的风景写生既有油画特有的色彩饱满、结构丰实的特点,又有中国书画气韵生动的意味和诗意情调。
三峡大学艺术学院院长 王祖龙
2010.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