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秋天,我考上了广州美术学院附中,四年的课堂时光,我们反复锻炼写实的素描、色彩基础,像海绵一样吸取各方面的知识。课余,我喜欢翻画册,大师们成熟的作品让我产生很多想像,由一名无知少年慢慢开始有了一点对美术的自己的看法。
这是对各种事情与人都充满了好奇的年龄。我常常拿不大的纸勾下随兴的东西:看完印象派的油画,就学铜版画的用线织出那种光影迷离的效果;对服装设计感兴趣了,就用比亚兹莱的黑白插图样式画时装书中看到的时髦景象……画下学生时代所看到的、所幻想的, 画得繁复密集,有很多的背景氛围和平时深深喜爱的小东西、小玩意。这时画画,像穿衣、行走、夜眠一样,如同个人生活的一部分。后来出版社把这些小画编成一本黑白集子——《林蓝画集》。
附中毕业,我升入国画系,进入传统中去。在中国美术史里,我看到了宋画。比起汉刻的深沉雄大、唐壁画的辉煌灿烂,宋绢画显得精巧而工致。在制作技术上,宋画是精到的,南宋许多无名氏留下的花鸟小品,先用墨线细勾,色彩层层渲染,花鸟的结构生动,追求真实的细节。看着这些画,很多时候感到它们比真实的花与鸟更清晰更完美,比真的更强。在造景意境上,宋画是精到的,宋画的造景布局往往呼应绝妙,情绪中贯穿着空灵与静意,是严谨与诗意的结合。经过长久年月,画面上的火气隐褪了,现在看到的整体效果更深远更匀称了。其中有一张画予我印象极深,是宋人李嵩的一篮花,整张画中间放了一大篮朵朵盛开的百合、芙蓉等杂花,花的脉蕊和篮的经纬都描绘得周密不苟,饱满而端庄。很长一段时间,我把这张画钉在墙上每天看,试着用淡墨细线勾了一批线描,大小为四尺对开,画的是人、花、鸟。在1991年办了第一次个展“林蓝线描展”
1993年,大学毕业,带着长见识的心情,来到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装饰艺术系。在北京两年半的研究生学习期间,我们到江苏织壁毯,到敦煌画壁画,到昌平做玻璃工艺制作,沿长江黄金水道写生,沿黄河丝绸之路采风。行万里路,使自己的眼界开阔了许多。南北东西的风物,让我接触到形形色色可用于艺术制作的新的、旧的、综合的材料。我有时想,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很多画匠都是多面手,他们同时也是雕塑家、建筑师、攻城武器设计者等,其中杰出的如米开朗琪罗,他的雕塑、绘画、建筑设计无不贯穿着沉重与激昂的气质,达.芬奇所有领域的成就则体现了理性睿智的光辉。如果我们具有一种内心自身所特有的思想,对逻辑的、非逻辑的、现实的、不现实的有机作出响应的思想,那么是不是在众多方式中,我们既可以选择独迷一味,也可以选择用多种的艺术工具、材料表达自我,而其中总会闪烁着丰富统一的个性的光彩呢?
研究生期间,我接触到一种日本的金纸,这是用类似于和纸、高丽纸性质的半生半熟的纸作面、金泊作底的纸材料,日本人把它当做拉门装饰画(障壁画)用纸,一般宽1米左右,正好一扇传统日本住院屋拉门的宽度,一卷长度可达20多米,这样就算房子再高,每扇障壁画都不用拼接。我很喜欢这种金颜色的纸。通过一张又一张的绘制,渐渐发现,金箔作为底色,应该把它当一个重要的因素考虑,把它好好利用。金颜色是一种中性的色彩,非黑、非白、不冷、不暖,在使用时它只能充当中间层次中间色,画中物首先要拉开黑白关系,拉开冷暖关系,才可以取得鲜明确切的效果。而且,上去的色墨由于金箔的反光很容易模糊不清,粉颜色为吸光材料,粉、墨、色的分片与混合运用可使画面忽闪忽实。至今,我用金色的纸画了许多张花果、静物。每一张画,从起稿的第一笔铅笔线,从笔纸接触的第一点起,到墨、色、粉一层又一层的冲渍痕全部保留在纸面上,把自己所有思想和情绪的流动起伏都记下来,一张画印下自己在这个时间段的点点变化,一张张金色的画联接出自己心绪变化的轨迹。今年,看看以前的画,又感到材料的特殊应体现在平面形色的描绘及肌理制作等多方面,于是我在局部厚堆薄抹中加入肌理的对比与笔触。
金色的画一个一个阶段不同样,人在变化,世界每秒也在变化,异彩纷呈新世纪到来了。在万花筒般的事物中,每个人一生中可能只有某几点是最感投入的,这些点能激发创造的热情和想法。我喜欢金银颜色,喜欢各种各样新材料,我希望用这新质材的金银色,表达自己最真实的感受,对人、对物、对世界。
文/ 林蓝
1999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