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夜冰
要有更大的空间去继承传统
中国传统艺术历史悠久,博大精深,有着取之不尽的精华,我们应该认真地去学习继承传承。正如十七大胡主席在报告中所指出的:“要全面认识祖国的传统文化,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使之与当代社会相适应,与现代文明相协调,保持民族性、体现时代性。”这很明确的给我们指出了继承传统的方向。中国绘画从魏晋南北朝之后文人画兴起,历代名家之画论、画迹等方面都有了完整的记载,作品有了有序的传承。特别是从一千五百多年前谢赫的“六法”开始,有了系统的绘画艺术标准,由谢赫的“六法”到约300年之后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就更加丰富了当时以人物画为主的论说。中国的“文人画”提倡诗书画印结合,提倡画外功、画修养、给绘画注入了更深的文化内涵,是我们传统绘画中的精华,应该很好地继承发扬,但“文人画”尤其是“文人写意画”仅具有特殊性,画家画才具有普遍性。①所以,我们继承传统要有广大的包容性,应该从更广泛的空间去挖掘,吸取营养,学习继承,使我们的传统文化更加辉煌。应当看到,远在新石器时期的彩陶纹样,商周时期的青铜器戈鼎纹样,战国时期的帛画,秦汉时期的画像砖、瓦当等,这些时期的作品大部分出自工匠之手,虽没有完整的文字记载,但流传下来的极少作品本身也已反映出我们这个民族雄宏博大的精神世界。如仰韶文化的彩陶纹样,人物动物图案形象生动、简练概括,色彩单纯而浑厚,与器皿造型非常吻合,装饰味极强,形成了一种完美的艺术风格,它既是这个时期的物质财富,又是这个时期的精神财富,更是我国远古时代灿烂文化的重要标志。又如汉代的画像砖,瓦当。有一次我在日本富士山下的一个美术馆观看毕加索画展,展品中有几个盘子上画的动物形象,简练概括非常生动,使我联想起我们汉代瓦当上的动物形象鹿以及“四方神”②等,精华之作可与毕加索的作品媲美,而且拙中见巧别有风格。四川成都出土的东汉画像砖《弋射·收获》,更为精彩,一块画像砖上组合了两幅画面,弋射画面在上占了整个砖的三分之二,收获画面在下,巧妙的将上图下部的鱼形夸大,起到了画面整体空间的均衡作用,人物生动传神,布局得当而富有变化。还有採莲画像砖、播种画像砖、杂技画像砖、宴午画像砖、盐场画像砖等题材非常广泛而丰富。在这个时代画像砖构图粗犷简练、人物概括、动物夸张等特征形成了它独特的艺术风格。更有寺观、墓室壁画,如敦煌以精美的壁画、雕塑闻名于世,历经十六国,北朝、隋、唐、五代、西夏、元等历代兴建,现存彩塑2499身,壁画45000平方米,是世界上规模最大内容最丰富的佛教艺术宝库。又如,可与敦煌壁画媲美的山西永乐宫元代道教壁画,场面宏大,人物生动,衣着线条疏密有致,几米长的线条不知当时画师运用何种工具勾勒的那么抑扬顿挫、刚柔相济。徐悲鸿先生视为“悲鸿生命”的《八十七神仙卷》,张大千、谢稚柳、徐悲鸿等大师推想可能是吴道子或北宋武宗元等大师之作,都认为它是壁画的粉本,作为具有“吴带当风”特征的粉本与山西永乐宫的元代壁画的画风非常近似。但画上并未有署名,是否是民间高手所绘也未可知。所有这些都说明,广博的民间艺术浩如烟海,虽然大部分作者都出自于民间艺人之手,他们并非都有诗书画外功,但他们艺术作品的成就,并不低于“文人画”的艺术价值。我赞同黄永玉先生的一句话“艺术没有超越,只有辉煌,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辉煌。”近几年来在日本回来的一些画家,引进了日本的“岩彩画”进行创作和研究,成果显著。其实岩彩画就是中国民间庙宇、殿堂、壁画运用的矿物质颜料,民间叫“石色”,人家借鉴去经过创造创新研究发展逐步形成了风格鲜明的日本民族绘画的一个独特的画种。他们的代表画家,高山辰雄、东山魁夷、平山郁夫,称之为日本的“三山”,享誉全世界。他们称岩彩画的来源是中国之父欧洲之母。这是我们民间民族艺术的宝贵财富,为什么不被重视?我认为这是由中国几千年来封建残余等级制思想形成的捧“文人画”贬“匠人画”的现象所造成的。在西方的大师们同样去画教堂壁画、画天花板,是没有高低贵溅之分的。现在有人提出,中国画在本意上讲应该是指中国绘画,包括壁画、帛画、民间版画、年画、漆画、重彩、水墨等,但到了近代“中国画”逐渐成了“水墨画”的代名词,中国画的色彩也从丹青彩绘演变成水墨五色,应该为中国画的发展提供新的契机。这个观点我并非不同意。总之,我国民族的传统艺术精华取之不尽,我们应该认真挖掘研究,继承发扬,要把中国的传统艺术全面地整合起来,然后再转变到自己的创作之中,要“化古开今”。
要有包容的心态去借鉴各种艺术之长
关于借鉴外来艺术谈论的焦点,主要是谈中西方文化的差异。比如说:“中西方是两个文化源③,其源流和学流各自成章,各有走向。”“重在继承不再创新,”“西方文化的思维是科学的,所以艺术的表现趋向于再现客观事物,是极端写实的”。中国画对待造型艺术的观点是以心象为突破点,强调诗的思维方式,如“气韵”“心源”“以形写神”“物我交融”“天人合一”等。“以线造型的中国画是一套完美的,封闭的,不易被其他形式所代替的艺术语言。”按老庄思想哲学,中国画离开世俗越远越好,人间烟火气越少越好,提倡“隐士”精神……。凡此种种,多少年来争论不休,各抒己见。其实继承传统,吸取外来艺术与创新并不矛盾,前辈大师们的观点早已说明这个问题。如“笔墨当随时代”,“有法必有化”等。一次吴冠中先生在潘天寿艺术研讨会上讲:“如果说中国画是文学,西画是建筑的话,潘先生的画既是文学又是建筑。”黄宾虹先生他的绘画艺术显然是传统演进型的,非中西融合型。但他却具有极开阔的思维,他对现代艺术并不一概排斥,他认为:“画无中西之分,有笔有墨,纯任自然,由形似进入神似,即西法之印象、抽象。”又说“欧风东渐,心里契合,不出二十年画当无中西之分,其精华同也。”李可染先生新中国成立后他进一步致力于中国画艺术的革新,将“可贵者胆,所要者魂,”“用最大的功力打进去,用最大的勇气打出来”,为座右铭。他讲课时曾对学生说如果有时间他还要继续画素描,不仅要表现三维空间,还要表现六维空间④。1959年我与几位同志到中央美术学院参观李先生赴桂林写生画展,先生还讲到“以少胜多,以小见大”等取景方法。他不断深入生活,用写生去捕捉素材来丰富自己的山水画艺术创作。李可染先生的山水画作品多采用逆光,深厚凝重,博大沉雄,以鲜明的时代精神和艺术个性,使古老的山水画艺术获得了新的生命,促进了民族传统绘画的嬗变与升华。冯法祀讲:“齐白石说,我要晚生20年要跟徐悲鸿学素描”。关于吸收西方艺术和姊妹艺术之长来丰富我们民族艺术的问题,我只想谈一点在我几十年艺术实践中遇到的一些问题对我的一些启示和思考。我是抱着一个要有包容的态度去吸纳和借鉴外来艺术的。我认为,我们应该用开放的心态对待艺术的发展,因为开放是任何一个生命继续发展的首要条件。实际上,全世界各个国家,各个地区,各个民族,都有它各自的传统文化,精华部分都是全人类的宝贵财富,既有各个民族的个性,又有全人类的共性。如中国艺术提倡的“形神兼备”,“内美”,“大美”,“传神”等,西方艺术也有。西方艺术的具象、抽象,中国艺术也有。各地文化都有不同和相同之处,我们应更加深层次地去认识造型艺术规律的世界性和东西方文化精华本质的统一性。各民族的艺术精华都是全人类的宝贵财富。正如费孝通先生所言:“自美其美,美人其美,美美与共,世界大同。”他强调要用“美美与共”的心态来看待中西艺术,既要重视传统艺术,又要重视西方艺术,更要找到不同民族不同地区在绘画中共同一致的东西,兼收并蓄来创造自己的画风。比如:欧洲艺术的丰富与悠久;美国艺术的现代;非洲艺术的夸张变形;拉丁美洲艺术的艳丽多彩;日本艺术的精细;大洋洲艺术的澳大利亚“海德堡画派”的风景画等都有吸取的余地,经过消化,取其所长,为我所用。
我们知道巴黎是世界上著名的艺术之都,有许多艺术博物馆和大量的艺术藏品,其中“蓬皮杜”艺术博物馆,我国观众看法就有所不同。很多人认为它是垃圾堆,很难称之为“艺术”。我有一个观念,在垃圾堆里有时也会发现金子,何况不一定都是垃圾。如在“蓬皮杜”陈列品中,有非自然模写的,纯以色块、线条、符号组成的画面,渐变的纹样陈列,巡回转动的立体图案,压碎了的小汽车,多种立体现成物布成的环境气氛,不同造型器皿的陈设等。从1977年揭幕起它便称之为世界现代艺术思想的源泉和创作上的发源地。一次我在东京的一条街上看到一尊雕塑,长方型的石块一层层垒起来,有三米多高,每块石块在不同角度的一边削去了一角,构成了一尊雕塑,与周围灵巧的建筑和小型的花园形成了一个整体的小环境,非常幽雅。如果把这些石块搬到太行山仅是几块垒地沿的石头罢了。又一次我在芬兰的赫尔辛基,参观芬兰伟大作曲家西贝柳斯命名的西贝柳斯公园,公园里有一尊管弦乐器形状组成的抽象的西贝柳斯纪念雕塑,在一片皑皑白雪覆盖的花木林丛中纪念雕塑显得格外明快,仿佛听到远处传来了音乐的回音。这些都使我联想到蓬皮杜陈列品中各种艺术形式营造出各不相同的变化和强烈的气氛,它是否也会给我一点启示和想象呢。
埃及是一个古老的国家,公元前三千多年的埃及古城——“孟菲斯”已被建成埃及的首都,历史非常悠久。据1850年德国探险家在撒哈拉沙漠发现的岩画考究,这里可能远古是一片绿洲,现在成了茫茫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撒哈拉沙漠,有些地区接连数年都不下一点雨,由于历史的变迁及环境的不同,埃及乃至非洲,形成了它独特的文化艺术现象。在举世瞩目的金字塔下,当地人有他自己的审美情趣。埃及妇女,特别是年轻漂亮的妇女,喜欢头巾遮面只露眼部,身着肥大的长袍拖地,形成了一种金字塔式的上小下大的隐固庄重之美,骑上骆驼行走在金字塔下广阔的沙漠上与环境非常协调。和我们中国妇女追求的苗条淑女,杨柳细腰的身材之美是截然不同的。中非南非的艺术更有特色,如一根手杖可以雕刻成一副脸谱,壁挂常用黑、红、赭、黄等暖色调,粗犷概括而醒目。绘画将当地人及事物的特点加以突出、夸张、变形,极具装饰味以及民间舞蹈等,浑厚,奔放,强烈的民族特色和艺术风格使我震撼。然而在这些民族艺术之中同样有现代意识的融合与融汇,整体的时代感很强,既有它鲜明的民族个性又有强烈的时代特点。
艺术离不开生活,各地有各地的特点,各个民族有各自的文化艺术。我们的民族文化艺术历史悠久,博大精深,只有深入生活,扎根于自己民族环境之中去深层次地领悟,去继承,去传承,只有强化自己民族文化的个性,才能立于世界艺术之林。实际上,我们的民族文化艺术、绘画艺术历来都不是静止的,都是在不断吸纳、不断创新中发展的。只有多方面的吸取外来艺术及姊妹艺术之长,不断丰富我们的绘画艺术语言,我们民族的绘画作品才会有深远的生命力。
要用客观的观点去捕捉素材
有人说素描写生是西方的,中西画有不同的个性,写生只能记录自然的形貌,却没有深研自然的本质,只记造化而不能夺造化……。难道写生就不能深研自然的本质吗?就不能夺造化吗?就不能“妙得其真”吗?就不能“情景交融”吗?完全不是。建国以来,一批优秀画家创作的大量精品,足以证明这一点。如:石鲁的《转战陕北》《南泥湾途中》《家家都在花丛中》;刘文西的《祖孙四代》;王盛烈的《八女投江》;黄胄的《巡逻图》,方增先的《说红书》;李可染的《万山红遍》;周思聪的《人民和总理》以及建国前蒋兆和的《流民图》等,这些大师们的作品,给我们的民族文化留下了不可估量的宝贵财富。他们都具有深厚的生活基础和造型能力,他们对精神境界的塑造,笔墨技法的熟练,不仅没有削弱了中国传统绘画的特点而且加强了中国画的表现力。我认为素描写生并非是中西之分的要害,它是一门科学,无国界,它是锻炼基本功,深入生活捕捉素材的一种手段。根据你的需要,或侧重于线,或侧重于整体结构,或侧重于形体光影等各取所需。可以说,写生是捕捉素材的主要方法之一,当然目写、心写、默写都是可以的。
在生活中要善于发现美,当你身临其境的在一个环境中,用你的慧眼去抓住对你最强烈的美的第一印象,去提炼、塑造、表现时,经过取舍归纳强调,比第一感受的美会更强烈,更概括,更典型。要注意内在的美和环境赋予它的美,它会自自然然地融入在你的情感交融之中。如在野外写生,面对杂草丛生杂乱无章的一片田野,可用整体中求变化的法则,强调归纳你所需要的主题和优美的节奏。比如,吴冠中先生对杂乱无章的高粱、棉花组合的是多么美啊!面对一道乱石滩,你可用乱中求整的手法有序地归纳成优美的有节奏感的画面。面对一片树林可求其有变化的整体气势,面对黄土高原上的层层梯田可用平中求奇的方法仔细观察它的转折结构,求其变化,强调它的特点,可组合,可取舍……。总之,处处都蕴含着美,看你如何发现,如何表现。
对景写生要认真观察客观对象的整体气势和细部结构的特征。避免用程式化概念化的方法主观地去套用景物,形成千篇一律的图式。没有个性的写生就会失掉了生活鲜活的生机。古人云“走万里路胜读万卷书”。实践是非常重要的,要想更深层次地去了解景物的特征,就必须经过多方面的对比。比如,你要表现太行山,在你观察过祁连山的雪,鸣沙山的沙,吕梁山的黄土高原等各类山系的特点后和太行山加以对比,你就会更深层次的了解太行山特有的雄伟气质,才会更能发挥描写太行山的神韵。否则,就会形成中国外国一样手法去表现,南方北方一种格式去套用,失去了各地特有的精华所在。
捕捉素材,要有大胆的想象空间,抓住感觉,大胆取舍,用多种方法为我所用去充分表现主体。如:可用高远法、散点透视去描写景物;用中国画的章法去取舍提炼景物;用西画的对比构图去刻画景物;用装饰性的手法去取舍归纳景物;可在现场选好主题组合景物构图;也可在一片花海中选择你所需要的几朵;可寥寥数笔概括景物,也可细致刻画以一当十;南国茂盛的花卉可用流畅的长线,北方灌木杂草可用短线堆杂……。可多种手法取之所用。
我在几十年的深入生活和创作实践中,不断探索和升华自己的艺术理念,总结出“六法”之说的绘画心得。一些美术评论家把我总结的“六法”绘画心得称之为“新六法”。“绘画六法”即:以色代墨见其笔;色墨混用求其韵;线面结合含其骨;疏密得当观其势;有法无法取其度;有笔无笔重其神。“六法”的绘画心得,首先考虑的是如何在传统绘画的基础上吸取外来艺术和姊妹艺术之长,来丰富我们传统绘画艺术的表现力,着重考虑的是我们传统绘画的笔墨精神、笔墨思想、笔墨技法,并且考虑到中国的笔与西方的色有机地结合,所以“六法”在前四法中都提到“笔”、“韵”、“骨”、“势”,第五法谈“度”,是要把握好内在的笔墨精神的主次关系,强调画面的协调与统一,最后第六法中要强调“神”,作品一切为了所表现的主题精神。
以上是我在几十年的创作实践中,特别是在深入生活中的一些感受和体会以及绘画的心得,但仍在探索中,不一定成熟,望交流指正。有一点我认为是正确的,那就是,艺术决不能离开生活,离开生活艺术就会枯萎。艺术必须贴近生活,贴近时代,贴近人民。
注:
①:徐建融著《中国画的传统与二十一世纪》。
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③:西方文化是多中心的。古希腊文明和古罗马文明、拜占庭文明都像一座座高山。中华民族的文化血脉则源远流长,像黄河。
④:姜宝林“试谈黄宾虹的现代意识”。(中国画研究院通讯,2005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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