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敢于承认自己弄不懂约翰凯奇,却不敢承认自己弄不懂巴赫。大家热衷于夸大杜尚的神秘,一说起达芬奇来都跟邻居似的。当然,巴赫和达芬奇出名的时间更长,被听说得更多。但是人们真的更容易弄明白他们吗?井上有一或者王冬龄的书法好懂,还是《兰亭序》好懂? 我临摹过两千多遍《兰亭序》,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大家,大多数人只是自以为懂《兰亭序》。你们还不服,说那是我太笨。好吧,我再举一个例子:孟京辉好懂还是《俄狄普斯》好懂?
古典艺术历来都是贵族教育的组成部分。在莎士比亚的时代,普通人看莎士比亚戏剧,贵族子弟们都在学拉丁文和希腊文。今天,我等平民的快乐是有车开,有钱人的娱乐是骑马。古典艺术成本更高,比较一下电脑的价格和钢琴的价格就知道了。又由于需要长时间的训练时间成本更高。一个中等收入家庭的孩子用一台电脑,再花几个月学学软件,就可以参加当代声音艺术的游戏。
古典艺术的成本特点,注定了它被保留在高贵的学院里面,当作纯学术活动。等到玩的人越来越少,就要国家拨款来搞遗产保护。这些东西确实是文明精华,有心人钻研进去,依然可以挖掘出对今天的意义。一部分高级老百姓有需求,满足他们也应该的。但奢侈品就是奢侈品,犯不着在每个城市都建一座歌剧院当地标。
今天的这些古典艺术,其实是它所盛行的那个时代的“当代艺术”,对于它所在的那个时代的人们来说是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需品,对于今天的人来说却不是。今天的人们需要的,其实就是今天的当代艺术。适合用来搞平民教育,做精神文明建设的大众部分的,是当代艺术。
其实当代艺术进入的门槛比较低,不管从金钱上、时间上、知识准备上都是如此。我刚才举过用瓶瓶罐罐或劳动工具搞音乐的例子,其实旧报纸也好用,一脸盆的水也好用。这一来就拉平了谭盾郭文景和贫困子弟了。当代艺术,灵感来自街头和日常生活,情绪是当代人的情绪,邀请当代人来体验,强调互动和参与。有更多的理由让普通老百姓接受。
当代艺术在老百姓那里的接受程度显然是被妖魔化了的。当代艺术是被人为地锁在美术馆里面了。而这么一来,老百姓的接受力和创造力也被妖魔化了。真的要搞创新型社会,真的想要激发老百姓身上的创造力,给他们激浪派和劳申森伯,比“卡农”靠谱得多。
人民是需要真正的艺术的。并不是只要给他们起码的温饱和安定,就可以成为源源不断的税收来源。也不是用清宫戏、豪门恩怨和小沈阳来把老百姓弄傻,用交谊舞和扭秧歌来耗掉他们多余的能量,社会就会长治久安。他们还需要记忆,需要互相交往的公共空间,需要得到尊重和自由表达,需要免于无聊和无趣,需要积极的游戏和幻想。迄今为止在中国推行高雅艺术的努力,并不能造成老百姓享有艺术,反而加剧了比附旧贵族趣味的成功学攀爬。让当代艺术成为国民艺术教育的基本方式,才可能让独立观察和反思的态度成为普遍的人格,让尊重选择和差异的思维方式成为人际交往的规则,让真正活跃的实验和创新成为人们最珍视的价值,最终促成社会进步,而不是让老百姓成为大众媒体和文化工业的被剥削者和被忽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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