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放的时代,没有人能够躲过大气候的主导作用。现代科技的发展彻底打破了自然格局的地理屏障,工具理性开启了充满诱惑的历史洪流,不再有意外,不再有差异。当艺术成为揭示、批判、抗争的观念工具,其结果可能导向揭示、批判、抗争的反面。人,没有谁能够拒绝末日,面对那个终点,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自我救赎以寻求生命过程的最大通畅。
张滨与叶洪图虽然经历了从绘画学习者到美术教育者的身份转换,但无论是作为学习者还是教育者,他们所面对的课堂教学内容无非是素描透视、静物模型、美术史料和名画临摹这些套路,服膺的是同一套学院教育制度。这种僵化的美术教育方式早已令两位教师感到忍无可忍,他们梦想着把照本宣科的教学课堂变成艺术创作和思想启蒙的灵魂殿堂,实现人生与艺术的双重救赎。于是,他们在2004年组成“艺术教育小组”,从反思教育转向艺术自救,对教育方式、艺术语言、日常现象、公共生活进行超图式实验,如他们2010年创作的装置作品《救生衣》就表达了对教育危机的焦虑不安,转而从自我救赎再延展到社会关怀,把大量日常问题引入美术课堂。
2009年,他们完成了《美术教育——美术史》系列组画101幅,通过把美术史上的历代名画与现实媒体中的时事图像进行挪移切换,打破美术史与日常生活的时空壁垒,将艺术教育、美术史教材置于生活现场,使学生或观众在艺术中体验到生活本身。如将《主要生物群系的全球分布图》与卢梭的《睡着的吉普赛人》、2009年2月24日《环球时报》的头版新闻图片与塞尚的《浴女》、普陀山南海观音广场新闻图片与达维特《苏格拉底之死》、《中国国家地理》杂志刊登的生命元素图文与委拉斯开兹《镜前的维纳斯》、Espnstar网站体育广告与尼德兰的《雪中猎人》进行切换。这些素描手绘作品,把教学与创作、名画与现实进行语境重构,通过图像转换启发人们的思想转向,打破艺术史文本与日常现实各自孤立的叙事模式。
基于对艺术教育、艺术历史、社会现实种种问题的思考,张滨和叶洪图发掘了创作上的丰富线索。2010年,他们及“艺术教育小组”成员创作了《美术教育——另外的历史》系列组画80幅,通过对美术史内部语言进行转换,并切入网络的随机签名作为作品标题,完全打乱了美术史作品的固定名称、叙事结构、语境模式,造成历时性与同时性的整一转向。同年创作的《美术教育——魔术师》系列作品74幅,将经典历史名画与时事新闻图片进行切换重置,并植入无厘头的网络个性签名用语,创造出魔幻的视觉图腾,这种超图像的想象力使现实世界变成了既定艺术史,完全搅乱了现实与历史的时空维度,仿佛生活本身就是奇异荒诞的命运拼图。
2011年,“艺术教育小组”创作的《美术教育——辐射》系列作品30幅,则将美术史经典名作中的局部生物体进行透视化放大,以至一种超现实的结构比例。“辐射”这个命名源自生物化学科技带来的世界危机,透过不合理透视的图式构成,预示一种末日场景的美术史图式结构变种。将生命观念植入艺术教育课堂,这不仅重构了美术史的权力叙事模式和审美范式,获得了艺术语言的内部解放,使绘画成为一种日常化的观念艺术,还让人在学习绘画技艺和鉴赏美术史名画的同时,多了一重对自身生活本身的启示。
《美术教育——伟大的图像》是一系列对美术史内部语言进行汇编的作品,它将不同历史名画的人物形态和事物图景进行肢解,重组成一个新的图式谱系的。事实上,这种刻意地肢解美术史经典作品进行集成符号化重排演绎的做法,使得历史上的伟大图像呈现出了一种相互渗透的叙事序列。如《家畜》将不同时期名画中的家畜集成在一个重组画面里,形成魔幻化的叙事方式,在不同绘画风格语言中呈现出文明史的全部信息,赋予观念转化的意识线索,描绘出一个丰富可能的未来图景。素描画《杀人的人》则释放出一种强烈的信号:美术史的固定图式是生活进行式的动态图景,杀人如同绘画一样是高度工具化的艺术技法。再如《猛兽》这件作品,它将(法国)德拉克洛瓦
《两只老虎的研究》和《狮子图》、卢梭的《沉睡的吉普赛人》、达利的《由飞舞的蜜蜂引起的梦》和中国民间绘画《仙人和老虎图》集成一幅肉食者的图式谱系。
《美术教育——淘宝网》将消费主义、时尚商品切入到美术史作品中,透过淘宝网这一电子交易平台呈现当代人的真实生活。商品异化的生活图景,意味着消费观念已渗入当代世界的价值系统。商品的效用不仅局限于它的使用目的和交换价值,艺术叙事演变为欲望意志,艺术语言被利用来对商品进行美化包装,将其演绎为满足心理体验的精神产品。在高度商品化的当代文明社会里,工具和艺术都丧失了原始的纯粹目的,转而成为一种人性扭曲的精神慰藉。卡拉瓦乔《弹琴者》中的吉他、小提琴、花瓶,被置换为淘宝网店的时尚商品,让画中弹琴者置身于一个现代女人的生活语境;马奈《吹笛少年》中的笛子、帽子成了淘宝网点的热卖商品,这种变魔术般的语境转换手法,揭露了消费主义时尚文化对人类生活方式、价值体系、审美观念的渗透力,模糊了艺术与商品的边界,历史名画成为消费主义的审美消费对象。
张滨和叶洪图领导“艺术教育小组”创作了《美术史》系列534幅素描作品,这种将现实生活和思想观念引入课堂教学的实验尝试,突破了僵化教条的艺术教育成规,开启了艺术教育的新思维。从对学院派艺术教育的反思,转向对艺术史内部语言的透视分析,再将生活现象、社会问题引入课堂素描,使技艺训练与思想探索结合一体,有效修正了学院教育的课堂模式。从2008年的《美术教育——几何形体》到2010年的《美术教育——救生衣》,再到2011年的《社会教育——止痛片》,一种痛定思痛的强烈意识,几乎贯穿“艺术教育小组”的创作主线,从反思艺术教育到艺术自救行动,将课堂教学转向社会公共领域,也由此创作出了《胜利路》——这个作品张滨和叶洪图在大连胜利路“人去楼空”拆迁建筑内举行追悼行为仪式。一座城市不断地破坏与不断地建设,不光造成巨大的物质浪费,更是一种精神家园的自我摧残。
“艺术教育小组”正是基于艺术教育这一实验线索,开拓了更广阔的艺术方向,如《艺术教育——pass
》观念装置作品,它结合两年间的基础美术课程,让两届学生素描手绘1989年《人民日报》某一天的某一版,要求学生把历史名画人像或自己的肖像置换掉《人民日报》上的图片。这个想法显然源于对历史观的教育思考,因为参与这个系列创作的学生全都生于1989年,这一年不仅是他们的生命起点,也是当代中国社会命运的转折点,也是20多年来,在历史课、政治课和艺术课里,极力被人为抹平的年份。人类从来就没有失忆过,恰恰是谎言编织的历史文本,成为生活和未来的无形陷阱。在日益失真的历史文本里,谎言带来的是源源不断的历史悲剧,这些生于1989年的孩子注定是被这个特殊年份选中的生命。《手绘人民日报》基于对生活史的解蔽,通过素描美术基础课使学生认识到历史与命运的共性真相。因此,张滨和叶洪图要面对的不光是艺术与教育,而是整个社会的历史前途,这便是“艺术教育小组”的行动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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