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沃霍尔与类似的绘画考古学
坎贝尔菜汤罐(Campbell)(图6、7)的出现对于福柯和对于那个时代而言,无疑都具有颠覆性。如果说福柯对《这不是一只烟斗》的分析集中词语与形象之间的关系,并更加倾向于将类似关系描述成陈述序列多样化的话,那么他对安迪·沃霍尔坎贝尔菜汤罐的分析更多集中在类似关系中图像序列的自我繁殖上,但这并不是说福柯要脱离可视与可述的关系,因为无论如何那个“坎贝尔、坎贝尔”的低语是永远都不能消除的,类似只能出现在确实性与相似性的断裂处,穿梭于可视与可述循环往复之间。因而,对安迪·沃霍尔的分析可以看作是福柯关于类似绘画考古学的一个补充和完善。
不同于丹托在《艺术世界》一文中对安迪作品中的哲学分析,福柯更关注安迪所创造的一系列图像序列。他认为,安迪·沃霍尔作品的关键在于对重复、多样性和我们所说的“相同”图像的重复生产上。在这里,图像从原先的相似关系中摆脱出来,它们不在展示任何东西,不在有一个指涉的主体,也不在有一个言说的对象。相似性与确实性的断裂,使图像序列以类似的无限增殖形式展开。
首先,福柯略带褒奖的概括了安迪·沃霍尔作品中惯用的题材和表达方式。接着,就是很意思的一个对话。在这个对话中,福柯假想了两个交谈者。一个是愚蠢,另一个是无名氏。虽然这个无名氏没有被明确提出,但从行文中我们知道他是存在的。愚蠢首先表达了对安迪·沃霍尔的看法,“无论怎样,结果都是一样的。”当人们第一眼看到安迪的作品时,可能都有这个反应。“这不是超市货架上的肉汤罐头吗?是它,没错。”这是愚蠢,也可能是大多数观者对这种图像重复的真实反映。
事物本身往往具有不可复制性,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但图像是可以复制的,它往往以序列的形式出现,并表现为不断的增殖和多样化,即便这种变化本身没有任何的实质意义。因而,在福柯那里,愚蠢恰恰是揭示类似的第一步。愚蠢不是“坎贝尔、坎贝尔”那个无名低语声的俘虏,它知道的更多。重复不是一种纠正混乱秩序的途径,而是一种模拟物的循环。在永恒的重复中,没有一个原初的或真实的模本,只有无限地重现或模拟物的复制。
福柯接下来继续了这个话题,“在其中心、甚至在至高点或超越其自身,一切皆为虚无”,正是这个虚无,使我们发现了事物对其自身多样性的意外阐释。在对马格利特的分析中,我使用并简单介绍了福柯对于虚无的理解,那是一种无词无物的空间,却是可视与可述交流的场所。这里也是一样,这种完全没有区别的重复,排除了在回溯中寻找自我认同的可能,那个“我”在重复中是没有位置的。重复反对中心,反对给事物赋予意义的“我”,反对相似具有的原型。重复强调的是多样性,事实上每一个重复至少在数量上不同于其它重复,这也是类似与相似的区别处。重复规定了类似的范围,限制了图像自我繁殖的边界)这时绘画的真谛已不在是相似和表象,而是重复。正像德勒兹所说“这种批判性和革命性的力量”能“引导我们从习惯性的悲伤重复到一种记忆的深刻重复,然后在我们的自由中展示死亡的重复。”⑧重复使我们在虚无中发现自身的多样性,但这种发现是一种偶然或称为意外。“闪烁的灯光聚焦在移动的铭牌和迷人的视像上,这一瞬间难以察觉,却直指永恒”这是一种瞥见的方式,它来自眨眼的一瞬间。瞥见的不确定性、瞬间性正是类似所要求的,也只有这样可视与可述之间关系才是不断变化的,或抗争、或屈服、或相互纠缠。另一方面,瞥见所停留的那个视觉时刻,最终只能是个“永恒的幻影”。福柯这里使用的幻影,颇为有趣。这个幻影正好和柏拉图的“理念”相对。在柏拉图看来,艺术品是对现实事物的模仿,而现实事物是对理念的模仿。因而,艺术品就是对理念的模仿的模仿。这个艺术模仿论的最初表述,和相似有共同之处,它们都具有一个原型或起源。虽然柏拉图的理念并非相似所说的现实之物。但这个明确的起源,正是类似所要取消的。不仅如此,类似要将起源、意义、自我一切都消解掉,剩下的只有虚无。虚无就是一个幻影,它没有原型,只有不断的自我繁殖变化。每一次重复,都是类似的一个多样化表现,也是幻影的一次显现。因而,幻影没有中心、没有意义、没有原型,它最终得以永恒。但幻影不是孤单的徘徊在视像周围,那个无名的低语声一直紧紧的跟随着它,“坎贝尔、坎贝尔”依然试图捕捉幻影并将其命名,哪怕这种命名没有任何意义。但它依然存在,并始终伴随在他们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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