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菲 《国色天香》
“性格决定命运。”
许多人都相信这句话准确地概括了人的命运成因。其实这只是文学家们编造出来的优美格言,它并没有得到社会学研究结果的支持。也许,对某个个人来说,性格成就了他的人生是一个具有真理特征的事实,但是于一个群体来说,我仍然宁愿相信,人的命运是被时代决定的。
当你看了《更当代——中国当代油画展》的作品后,也许你会被它们从某一点、某个角度或某种方式触动,使你强烈感受到时代精神镌刻在这些艺术作品命运中的印迹。
二十几年前,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一届又一届走出的毕业生,他们用他们的作品书写了中国当代艺术史许多不可或缺的章节。作为“伤痕美术”和“乡土绘画”视觉语式的创造者,“四川油画”的深刻之处不单在于它毫不顾及地用艺术复现了那个时代沉积下来的视觉痛楚与记忆,而且还很准确地暗合了一个文化转型期的审美判断需求。时至今日,“四川油画”作为一个中国当代艺术的固定词组还远没有被历史书写所禁锢,还远没有被它的创造者所终结。
此时此刻,这一批80后才出生的年轻女性艺术家们也正是“四川油画”创造性精神遗产的继承人。而不同的是,她们的眼睛看到的世界和她们的前辈却迥然相异。由于有了完全不同的成长经历和视觉经验,她们同样用在四川美学院学到的绘画技巧落笔成画时,画布上已经看不到乌托邦式的宏大叙事情结,看不到信誓旦旦的责任姿态,看不到说教式的严肃面孔,看不到愤世嫉俗的指责批评,看不到苦难深重的人生梦魇。但在文化本质上,她们却和20世纪国际知识分子一样,具有并非只是对世界充满了轻率信任的心理特征——孜孜不倦的置疑与锲而不舍的追询,这些特征一直跟随她们的艺术旅程。在这个旅程中,她们既轻松愉快又坦率真诚地敞开自己,把一个越来越趋于开放、乐观,并逐渐建立起健康机制、同时又呈现出多重矛盾的社会身影投射在画面上。这就是当代性在她们艺术生涯中埋下的一个基因,这个基因决定了她们的艺术生产必然属于她们个人的又属于社会的,必然属于现在的又属于未来的。
1955年,艾伦·金斯堡(Allen Ginsberg)在旧金山一间画廊用“跨掉一代”(Beat Generation)的音调朗诵了他的长诗《嚎叫》而震惊全美,于是“跨掉一代”立即成了那一代人精神气质的概括。顾名思义“跨掉一代”,它仿佛已经毫不留情地宣布了一代人的落寞与毁灭。当它在美国风靡一时时,西方社会对他们感到的是普遍沮丧与失望,不愿意也没有信心把未来世界移交其手。但时过境迁,在今天历史教科书的撰写者笔下,“垮掉一代”并没有垮掉,他们却是上个世纪最深刻最具责任心和完整地承担了社会重任的一代。今天似乎我们也对被我们称为 “独身子女一代”、“卡通一代”、“网络一代”的80后的年轻人感到焦虑与不安,我们害怕他们无法承受扑面而来的复杂纷乱的世界的责任之重。但当你面对《更当代——中国当代油画展》的年轻女性参与者们创造出来的新奇图画时,你会毫不迟疑地确信,不管是在西方或者东方,年轻一代的时代际遇,使他们形成了与我们不同的爱与痛,情与结,乐与忧以及深刻眼光和奇妙思想。她们的作品就是能使你确信年轻的起跑者能够接过你手中的旗子坚持跑向下一个终点的最好物证。
从印象派开始,西方经历了前现代主义、现代主义,以及直到中国也参与其中的后现代主义艺术的一百多年的历程,早已疲惫不堪。可以说今天已经超前进入全球化时代的国际当代艺术刚好走到了一个必须转向却又不知如何转向的转弯处。尽管谁也无法预言艺术的命运,但我们却明确知道,也正是在这个扑朔迷离的关口,我们需要一个庞大群体的集体转身来改变艺术的处境,而就在我们周围,这个群体正在形成。无须暗示,在此展示的青年艺术家必将成为这个群体的一部分。
有趣的是,本次展览主题“更当代”的语义到底是试图指向“更替当代”或是指向“更加当代”,这是一个值得我们反复推敲的问题。倘若我们对“更当代”故意作出以上两种设想,这个主题在理解上的歧义性,反而让这次展览为观者提供了一个可以扩展的思索空间,反而使观者为这次展览保持了距离更近的“更替当代”和“更加当代”的双重守望。因此,我们期盼,这次《更当代——中国当代油画展》不仅仅只是一次审美经验的当代积累和图像思辨的当代判断,我们还期盼它会永远被你的记忆所收藏。我们也期盼这次展览不仅仅是这批青春女性艺术家的一次日常展事,我们也期盼这次展览是她们艺术事业旅程的一个出发点。
也许纯粹出于偶然,这批艺术家大多数都曾在我的指导下学习过。作为指导教师,我对她们个人的艺术气质、绘画技巧、表现风格、文化观念和工作方式都了如指掌。在这个基础上,激发每个人的创造特质便成了我,同时也是艺术本身对她们提出的一个难度极高的最低要求。这次展览呈现的面貌,让我们有可能很准确地看到她们每个人所创立的艺术图式互相都保持了恰当距离。在自觉与不自觉之间,她们的艺术面孔的差异性恰如其分地给予了那个难度极高的最低要求一个完美回答。
在她们的回答中所隐藏的个体特性又组合成了当下文化系统价值命运的有机部分。于是,关于命运的话题到此又重新浮现出来:也许是艺术决定了她们的命运,同时,未来艺术的命运也将被她们和她们的同时代人所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