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郎静山是从一个“会见”开始的,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郎静山先生已是过百岁的高寿,依然健硕爽朗。另一位法国摄影师弗兰克·霍瓦来到中国,于郎静山先生的居所拜见了他。这位法国知名摄影师,已被纳入了20世纪著名摄影大师之列,他怀着激动又好奇的心情,正如他所说:“身为一个不怎么年轻的人和摄影师,我经常有机会和小我四十岁的人沟通观念;但会见一个几乎比我年长四十岁的大师,是我这辈子很特别又不可能再度发生的事。”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将这位法国摄影师一生坚守的摄影名言,彻底地幽默了一把。这位法国大师坚信摄影是这样一种艺术:“我们使自己相信可以用快门停住时间,但时光继续流逝,在擦肩而过时嘲笑我们。”但是在郎静山先生这里,时光不仅被彻底地留住了,而且他用特有的美感,嘲笑了时光的匆匆。
郎静山的摄影创作大多数经过了有选择性的多次曝光和暗房合成,每幅作品经过多次雕琢仿佛有了神来之笔。他的黑白照片,经过高光处理,于原片上隐去了一些影物,然后经过暗房的合成,将另一些底片上的景物换上去,再经过复杂和细微的处理,最后合成于一张照片上,并把所有的景物融于一个时空氛围中,看上去浑然天成。他们都有着中国绘画的意境,有着飘渺的远山、雾岚,有着别具一格的人物和动物神态。郎静山用他的技巧和他对摄影艺术独有的追求,颠覆了摄影这一“最真实地记录自然和现实”的艺术,他让它服从于中国传统的美学。他的作品,比传统中国绘画更写真,却也更写意,出神入化。如果说摄影是一门关于瞬间和光的艺术,那么在这里,一切都沉醉于古典意境之美,瞬间彼此融合,光线弯曲,时光在这里不得不迷失了自己,听命于他的美感的调遣。
在弗兰克·霍瓦拜访郎静山数个小时中,他曾问道:“您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拍摄中国古典绘画的标准主题:老树、草地、石块、鸟类、流水、雾里的船只,您不觉得其它的主题也可能一样的美?比如有张照片你拍了一些工厂的屋顶……”郎静山回答道:“现代环境的主题的确也可以有美感,但是得花很长时间看到它们的美,我们的时间不多,人生这么短。”此时的郎静山已经一百零一岁了,他是最有资历说这样的话的人。
1995年,郎静山先生去世了,没能够有时间来研究他的“现代主题的美感法则”,纵观摄影史传入中国的150多年,用摄影来表达中国古典情趣,还没有人超越郎静山的纯正造诣。而“现代主题”,摄影界还没有将这一探索成熟到“美感法则”。被中国人熟知的外国摄影大师,布勒松和马克·吕布,曾用相机捕捉到了近代中国的影像,那里有古典的遗留和现代的混乱,弗兰克·霍瓦,将艺术感的时装片融入于新闻报道的方式,我想他是将艺术碰撞于现实的尘俗,而郎静山恰恰是将现实给予艺术的宿命。
拜访的最后,弗兰克·霍瓦说:“拍照的人长寿,是因为他们永远对藏在下一个角落后面的事好奇”。郎静山马上接道:“对对对,如果你要到下个角落来,我会在那里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