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查常平
目前,中国的当代艺术界,收藏家、经纪人、传播人的作用虽然日益明显,甚至有时因为我们所处的资本时代而出现了他们主宰艺术家、批评家、策展人的现象,但是,收藏家的收藏、经纪人的销售、传播人的传播,离不开策展人最初对于艺术新人的发现,离不开批评家在学术视野中对于新人作品的定位,更离不开艺术家对于自己的原初图式的探索。其中,批评家的学术性介入,在一个人从专业的艺术工作者如画家、雕塑家、行为表演者等成长为艺术家的过程中,发挥着根本的作用。艺术本身的实验性本质,向处于早期创作的艺术家提出了更为艰巨的挑战。此时,他需要在同诚实的批评家的互动交流中,逐渐确立自己的原初艺术图式,为自己的创作奠定方向。这样,在整个艺术界,批评家的工作不仅不是无足轻重,而且在根本上不可阙如。
批评家,不只是和艺术家保持亲密关系的人(这样的人只是艺术家的朋友),但他需要竭力和艺术家具有良好的关系。他需要了解艺术家的成长经历、教育背景、艺术理念、人生状态,他在这种了解中结合艺术家创作的作品确定艺术家创作的动因、他在艺术语言图式观念上的开新,及其对于形成当代文化的价值。
批评家,不只是艺术家工作室的常客(这样的人只是艺术家的崇拜者),但他需要实地考察艺术家的工作状态,观察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的赴身精神、技术实践、阅读书籍、交往对象。他在同艺术家的攀谈中激发自己对艺术作品的感受、把握、体验,从而为自己具体的批评对象找到最基本的学术出发点。
批评家,不只是艺术家感觉的代言人(这样的人只是艺术家的传声筒),但他需要深入理解艺术家的直觉经验。他阅读艺术家提供的创作杂记、生活随想、即兴言说、对话笔录,他在这种阅读过程中联系到自己的批评理念和艺术作品建立自己的批评观念,为自己个别的批评活动确定学术性的范围,最终建立独立的批评体系。
以上这些言说,基于批评家和艺术家关系方面的反省。他们关系太近,既是对艺术家未来的伤害,因为艺术家从批评家那里可能得到的只是一味的奉承;也是对批评家的客观性的伤害,因为这时的批评家基于对艺术家的感情笃深而不可能指出艺术作品的缺陷;更是对他们所从事的艺术事业的危害,因为这样的艺术事业,不过是俩者关系学的见证。
由于没有现代社会的民间艺术发展基金会的支持,目前中国的批评家往往直接接受艺术家的稿酬而写作,进而两者之间有着经济关系。不过,这不仅是对于批评家的良知的考验,也是对于艺术家的胸怀的试验。如果他们都能够把艺术看成公共的文化事业,如果他们愿意选择现代的公民身份为自己的角色定位,那么,他们的经济关系就不会成为在吹捧中的奴役与被奴役的关系。他们在尖锐的批评中,共同捍卫的是我们的社会如何在支持艺术创作自由中走向现代公民共同体的事业。既然艺术是一种公共性的活动,那么,正如任何大众媒体邀请评论家发表对于自身的办报、办刊的看法而支付他们稿酬一样,后者不能因为支付了酬金就要迫使评论家沦为自己的吹鼓手。重要的是:评论家如何具体地言说出对象的优点与缺点。
批评家可以成为策展人,但他不仅要在策展中批评,而且更要在批评中策展,即他要处于当代艺术的问题情景中来完成自己的工作。相反,一个没有批评家参与批评的展览,只是艺术策展人个人兴趣的表达;一个没有人文学者参与讨论的展览,艺术家和观众从中收获的一定是狭窄的视野。任何一次有成效的展览,都是对于策展人的胸怀与批评家的勇气的考验。
不过,批评家不能成为画廊经纪人,否则就会造成批评的不公正,因为他一定会推举自己的签约画家。如果批评家身兼艺术媒介传播者的角色,只要他坚持发表不同于自己乃至反对自己观点的论文,他就维持了批评的公正。
在生活交往中柔和而谦卑,在学术批评中犀利而关爱。这是批评家应当有的一句工作座右铭。如果批评家在生活交往中也采取犀利无情的批判态度,那么,这将对他的家人、朋友造成致命的伤害,从而最终导致对自己事业基础的伤害;相反,如果批评家在艺术批评中丧失犀利的批判立场,那么,这将对艺术家和艺术界带来无穷的损失,从而葬送自己献身的艺术事业。不过,批评家的文字无论怎样锐利锋芒,他都需要基于对艺术本身的执爱甚于发泄内心愤愤不平的情绪,基于对艺术作品的创造者的关怀甚于对艺术作品的顶礼膜拜,基于对自己作为人的有限性的自觉甚于盛气凌人的指手画脚。他不能将批判的对象指向其他同行、艺术家、策展人的人生、人格攻击。作为有罪的人,我们的生命都存在难以摆脱的先天的缺陷,我们都没有资格拿起石头信誓旦旦地向他人砸去。当代艺术的批评发展史表明:除非批评家的动机是出于对批评对象的关爱,否则,他的言说就等于向空气宣告真理(如果批评家还能够坚持说出一些关于真理的话);否则,他只会犀利而徒劳、锋芒而无用、不满而自残(2010-9-8于蓉城)。
本文发表于《上层》2010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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