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艺术和做其他事情一样,很多人是在“如何做”的问题上绕圈子,这些人技术高超,但是创造的价值极其有限。
另外一些人是在“为何做”的问题上思考并展开自己的工作,他们会去提出一个好问题,定义一个模糊的概念,实施一个有效的方案。
我们把这些人叫做“艺术家”,而那些在“如何做”问题上展开自己工作的人,叫做“画家”,甚至更刻薄的称呼:“画匠”。
能知道“问题是什么”的人很少。
能质疑已经存在的现实状况的人更少,这些大胆质疑现实并通过视觉形式提出尖锐问题的人,就是---现代(当代)艺术家。
不管是画家还是艺术家,他们都是了不起的。
因为他们从事的工作需要的是复杂的思维过程,需要综合和权衡大量的信息,这种能力就不是简单楞着头搞下去能练出来的了,很多时候需要抬起头来看,只有心智比较高的人才能从事这样复杂的思维工作。
以前人们很贬斥“眼高手低”,但是,当代社会,我觉得,“眼光”比什么都重要.
做一个项目或者作品,首先想到的是用什么语言,什么框架,什么资源,这需要眼光,没啥牛B的语言特性,也没有睿智的洞察,这艺术做的就忒没成就感。
当然很多艺术家做作品的理由极其简单—只要让我自己感觉爽——只可惜让自己感觉爽的做法对别人和社会并不一定有什么用处,这样的艺术家的社会价值基本就等于零了,艺术于他而言,自慰而已。
真正解决问题的做法,始终要弄清问题是什么,在这样的思考下,一些日常中往往没有吸引力的话题和事物,通过艺术实践就产生了极其重大的价值。
如果不知道要做什么,套上十八层理论架构,用尽时尚大词花言巧语也无济于事,方法永远不是因,而是果。能使因果同时,方法即是因又是果的那就是大师了----语言方法的开创是极大的成就,无论在艺术史还是文明史上来看,都是如此,但,这不是一般人能作到的事,能成为文豪的很多,能创造字典的很少。
总而言之,一件事情仅仅让你感觉挺牛或者感觉爽,这不代表这件事情就是值得做的。
很早的时候,艺术家执迷“技法“,后来开始执迷”语言“,再后来开始执迷”材料“,再后来执迷”多媒体“,这都是执迷不悟。
为什么这么说呢?
举个例子,你说那些喜欢数学的人 ,做这些题目到底有什么实际用途呢?这就像是你总是在磨一把刀,磨得闪闪发光锋利无比,你可以向别人炫耀自己的刀很牛B,但是刀是为了冲锋陷阵血溅五步的,你也不想让它折戟沉沙吧。
这是个速度很快的时代,这是个实用性的社会,哥们,你做的那些“艺术”到底有什么用呢?你的浪漫,幻想,花招,精神,灵魂,智慧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你说那是用来自我疗伤的,和别人无关,那我觉得有那时间和精神还不如多念几句佛经。或者出去劳动,赚钱,这“自然疗法”肯定比做作的艺术更有效。
所有的病都是和缺乏阳光与劳动有关。
对我们做艺术的来说,你把一门语言玩得很精通,不仅知晓它所有的语法细节,陷阱和缺陷,还了解它的底层实现模型是如何,你觉得很牛很有成就感
——的确,我们都会为一件自己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而感到自豪,然而反问一句,除了情绪和自己附加的价值之外,这样的事情在本身的价值和社会的价值上有没有你感觉到的那么牛呢?
为什么把艺术这个社会中很边缘的东西鼓吹的好像人类必须要有的宗教信仰或者“精神食粮”一样的呢?不要把你的信仰挂在墙上,也不要企图用你的宗教来统领这个世界。自古以来,懂艺术的人少的可怜,但是人类不是也走的挺好的吗?
承认你的卑微,渺小和平凡,这无论对艺术家还是对普通人来说,都是极有必要的,如果你只是在削铅笔,那么何必磨一把倚天屠龙剑来?吓唬人吗?
反之,如果你做的是一个本身功能很牛很创新很有价值的作品,那么语言技术其实完全是次要的,并不是看上去越眩越好,关键是选择各个方面综合考虑起来最合适的工具即可,瑞士军刀也许很丑很简易,但对于丛林冒险很实用就行。
拿着一把屠龙宝刀去野外生存,同样也不靠谱。
正如在计算机行业,编程语言是为了实现软件的,软件是为了服务于人的。在艺术这个行当里面,不也是如此吗?
诚然,了解一门语言的方方面面能够使你更有效地使用它,然而另一方面,结果发现这门语言并不合适来解决你手头的问题呢?
同理,由于你对一门工具投入了很多的精力,这门工具已经和你的情感挂上了钩,于是如果让你来决策用什么工具来完成一个任务的时候,你几乎会毫无疑问地想到使用你最熟悉而喜爱的那个,这就是“当你手头拿的是一个锤子,任何东西看上去都像钉子”这句话的一个解释。
用自己的“艺术观念”来套这个世界,来扭曲这个世界,来曲解这个世界,来丑化这个世界,然后用乱七八糟的“学术”“大词”来忽悠他人和社会,自欺欺人,甚至标榜自己在探索“灵魂”“生命”“真实”。。。这几乎是西方现代艺术令人作呕的集体堕落,到了“当代艺术”,这个局面终于开始有了趋势上的扭转。咱们中国“艺术工作者”,加把劲。
要“给力”啊,别一谈艺术就是吃饭展览吹牛扯淡外加泡妞和圈钱。
生命有限,只有那些社会上牛逼的人才有资格和条件如此挥霍生命,我等庸人还需苦修实干。
做艺术说到底是个和自己的生命讨价还价的事,人要活下去就要卖,就要和社会他人交换,但这有个度,不需要把自己弄的那么贱,来换点买名牌的钱。
钱是给人挣面子的,艺术是用来和自己与他人交流对话的,世界上的东西本来很简单。没必要把事情搞的过分复杂。
艺术本来原先的问题是使用一门技术使得自己的生存产生最高“性价比”和投资价值的精神产品,然而到有些艺术家那里问题就悄悄地变成了“使用一门技术让我感觉最爽”,我玩的是“多媒体”是“实验艺术”。我一张画布上贴了宣纸,里面用了铅笔,毛笔,油画笔,我这算不算“多种媒体“呢?那些画国画的,画画过程中充满偶然性甚至不可预知性,结果他也不能确切知道,这算不算”实验“呢?
不要为了工具而工具,而忘记了工具的目的是什么。
在科学界,没有效率的科学家中,有一小类就是所谓的崇拜研究仪器的狂人,他们对金属的闪烁非常着迷,就像是夜鹰对它在镜里的反影着迷一样。他们非常仔细照顾所崇拜的东西,把仪器拭擦得雪亮,可以当镜子使用,而且把它摆饰在最崇高的地方,就好像在教堂里面的圣坛…Marketing Sense 是很重要的。
当然,最后必须声明的是,不要矫枉过正,误会以上的观点,以上观点并不是说艺术要做的基本功是不需要的,一些非常基本的功夫(如艺术史体系结构、艺术风格结构和技法、主要流派的语言都使用了哪些主要的创造范式、对每个时期主流语言的优缺点和当时情境的了解等等)是有必要掌握牢靠的。但是真正重要的事情是你完成的作品,而不是使用的语言。
塞尚以为画家不能像蛮人那样绘画,他要每一笔都不断加入多层的东西。他关心的是世界,而不是技法语言,他使用技法语言是为了使他看到的世界呈现出来。
乔伊斯创作《尤利西斯》也如此。
每一章都要策划而又策划。不断渲染,一层又一层。
最后可以经得起各种考验,解读乃至误读。
他不是在玩弄语言和读者,他是想怎样表达出他感受到那个复杂的层叠的同步发生的世界。
日本设计师原研哉说:我是一个设计师,可是设计师不代表是一个很会设计的人,而是一个抱持设计概念来过生活的人、活下去的人。就似是一个园子里收拾整理的园丁一样,我每天都在设计园子里做设计的果实,所以不论是设计一件好的产品、或是整理设计的概念、思考设计的本质、抑或以写作去传播设计理论,都是一个设计师必须要做的工作。如果硬要说我的设计和别的设计师的作品有什么不同,那么,我会说我的不同之处是愿意用更多的时间去了解我要做的事情。
艺术家的工作和这样的设计师的工作有什么区别吗?
不要再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了,艺术,是一项实在的细致的朴素的研究工作。
作品,呈现的就是你的研究结构和结果,当然这种研究更多的是依靠直觉和感性,而不是象科学研究一样是依靠严格的理性推理。但是,有意思的是,虽然科学号称理性,但是很多重大的科学发现都是在随意放松中依靠灵光一闪的直觉而”顿悟”的,比如引力定律和浮力定律。
也只有跳出“如何做”的思维误区,我们也许才能明白“为何做”。也只有提出“为何做”的问题,我们也许才能真正得到真正的 “如何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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