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朗(Richard Long),《柏林圈》(Berlin Circle)在柏林的汉堡火车站当代艺术博物馆展出,2011年,图片来自flickr:Rosemary, CC BY 2.0
在所有的画作、雕塑和装置艺术品中,百分之九十都一文不值,这一数字许多人都说到过。在先前的时代,情况也并无大多差别,只是那时的艺术家较少,艺术作品因而也少,所以,在当今的时代,挑选就比以前更为重要。但是该如何挑选呢?观赏者应怎样来衡量艺术的价值呢?他该选择什么样的方法呢?
观赏者首先要做到的是,坦然面对他在艺术中遭遇的东西。他要能信任自己的语感、节奏感,同样也要信任可称之为艺术感的直觉。这样的感觉也许不会表现得特别鲜明,也不一定要表现得很鲜明。没有人天生就具备某种深刻的艺术感,艺术感总是后天逐渐发展出来的。这恰恰也是辨认一件优秀的艺术作品的一个出发点:好艺术会指引观赏者的品味,激发人们的艺术感,在最理想的情况下甚至会加强艺术感。
大量的艺术品似乎都不再关照观赏者。它们至多不过是过于冷冰冰的象征物,不会让人有任何感觉,所有的感性品质都已经被屏蔽掉了。除了这样感情匮乏的表达形式之外,在当代艺术中还有一种由于过度丰富而造成的缺陷:情感满溢的画作和雕塑让观赏者很难在面对饱胀的激情时还能产生自己的感受。表现野蛮就必须野蛮,表现血就必须血腥,表现死亡就必须死气沉沉,这样的原则造就了一种不断重复的艺术。它既是迷人的又是毫无魅力的,它想通过外表的喧哗来制造一种深入内心的共鸣,但是在观赏者心中激起的也许除了一点点恶心和恐惧就再没什么别的了。感情不能强求,没有人能把感情描绘出来,没有人能把情感雕刻出来。好的艺术不会下达要悲伤的命令,不会指挥人快乐,那样做只会让观赏者感到情感上的负担和完成任务的压力。他会认为,现在必须立刻无条件地产生非常沉重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完全不是来自他的内心。
好的艺术不会为观赏者提供一种设定好的感受。它会允许观赏者踏入没有限定规则的情感地界。
艺术必须构建一种期待
所以即使是美,也从来不是大多数人所认为的那样,是伟大的和谐和完美。艺术必须构建一种期待,却不会马上满足这一期待。如果失去了解谜、思考和拒绝的快感,艺术带来的喜悦会迅速衰竭,留下的只是冲淡了的神秘主义或者隐晦的私人神话。但是好的艺术提供的是另外的东西:它在观赏者心中激起了如此需求:不仅仅要去感受,也要去理解。
一幅画不是词典的条目,一件雕塑也不是实用读物或者一种严格遵循理性来解释世界的形式。如果艺术开始提供清晰而有约束力的答案,那么它就不再是艺术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反过来便是对的,不是说它应该逃脱所有问题。有的艺术家是这么来看的:他们认为必须尽可能制造出莫名其妙、模糊不清的东西,他们逃到了抽象形式的清寒高处,或者布下魔幻象征主义的迷网。但是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重要的不是表现出像他们喜欢宣称的那样尽可能多的“影响和延续性”,对平衡的把握其实重要得多。一件艺术品只有在一个规则体系下,开拓出自己的规则,才能被人理解。它必须是可以接近的,又不能过于浅显直白。
一种敢于多样化又追求一致性的理想化的艺术,已经在18世纪的英国得到了集中培育。当时,恪守规则的形式和毫无规则的形式被看做同样无趣,可以在适应与偏离之间游刃有余的轻盈游戏更具魅力,也就是类似于如此一个民主社会的原则:它以平等为主导,并且只有在平等中才允许出现不平等。今天的艺术往往处于一种特殊情况,而当时的艺术家既比现在轻松又比现在艰难:他们开始于平常,又稍稍转向了不寻常,他们寻找为人熟悉之物,从中挖掘特殊。观赏者可以理解他们,但在这理解中又越发感到诧异。
视觉消耗和观赏者承受力之间的关系是否恰当?
观赏者和艺术品之间的关系往往是给与拿的关系。只有投入了关注的人,付出耐心,献出时间的人才能变得富有:他会获得画面和故事,他的想象力会得到加强,感受力会增长。不过消耗和承受之间的关系必须恰当。这一点也可以用以检验好艺术。一件作品用什么来抵偿观赏者付出的努力?大肆摆弄的姿态和物质上的铺张承诺了什么样的回报?当然不能把艺术硬塞入支出-收益的模板,但是一部800页的长篇小说,理所当然必须比一本粗制滥造的150页的中篇小说有更多的内容。规模越大,变得乏味的危险就越大。
好的艺术邀人进入作品的背后,它希望打开几扇小门,引人进入更深的、有内容的讨论。它想开启未知的经验领域,或者为寻常的主题提供非同寻常的解读方式。好的艺术要求实现更多的东西。它牢牢吸引住观赏者,增强他的好奇心,推动他再次回来,再度观看,持续观看。不少人会径直走过他们认识的一幅画,声称他们已经看过了。但是一幅好的画不会在第一次接触的时候就让人看个够。正相反,它会在重逢时显出魅力。其中一个原因是,观赏者永远不知道,在再度观看的过程中,观看本身是不是已经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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