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欧阳修《戏答元珍诗》
书欧阳修《戏答元珍诗》局部
书欧阳修《戏答元珍诗》局部
苏东天的书法可谓是融古今正草隶篆于一炉的独创性艺术,观其行书,既有金文、石古文的篆味,汉碑的隶书味、魏碑的刀味,又有二王、颜柳、张旭怀素、东坡山谷、及明清乃至近代各家的书味。他的书法,将正草隶篆、碑和帖,都予以综合吸收,并广采博取,取精用宏,以无为之心对有为之形而集之大成,能自由自然而达出神入化之妙,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笔墨章法风格,可谓独树一帜。
纵观苏东天作品的笔法、笔墨、气韵的奥妙,实为历代书家所孜孜以求的境界也,然苏氏且能淋漓尽致地通过其笔墨充分地展现出来,并集于一身,实在是不可思议。苏东天书杜甫《閬水歌》、欧阳修《戏答元珍诗》作品,真可谓“神、意、法、韵、气”集于一书,而且无一字懈笔,增一分太长,亏一分太短,字字如珠玑,字字能通神,一气呵成,自由而自然,真可谓是达道之书也。苏东天此两幅行书作品,与历代书家的行书相比较而言,可以说自王羲之《兰亭序》后达到又一个新的高峰境界也。
此幅书乍一看,感觉不知从何看起,无任何书体可参照之,也不知从何角度欣赏之。看似有些几分似,却似又不像。看似无笔法,又感觉似有些笔法,看似有些错乱无法,但感觉又有些门道。整篇看又觉得气脉相贯,气势不凡,意蕴无穷,但又觉得不知是何为,一时不得要领。无耐心者,则会一顾而了之也。
此书若按照我们通常的观赏习惯,则无疑会有种对牛弹琴的味道。该幅作品许多笔法甚至是从未见过的,似初见,看了会有些陌生,但又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其实此类笔法古人已有描述,只闻而未曾见过,或曾看过的古人笔法未曾鲜明地充分表现出来而矣。在此,我们不妨先回到古人对此类笔法描述上来探究一下。
我先引用项穆《书法雅言·常变》一段话,其曰“所谓草体,有别法焉。拔顿提捺,真行相通,留放钩环,势态迥异。旋转圆畅,屈折便险,点缀精彩,挑竖枯劲,波趯耿决,飞度飘扬,流注盘纡,驻引窈绕。顿之以沉郁,奋之以奔驰,奕之以蹁跹,激之以峭拔。或如篆籀,或如古隶,或如急就,或如飞白。又若从兽骇首而还跱。群鸟举翅而欲翔,猿猴腾挂乎丛林,蛟龙蟠蜿于山泽。随情而绰其态,审势而扬其威。每笔皆成其形,两字各异其体。草书其妙,毕于斯矣。至于行草,则复兼之。衄挫行藏,缓急措置,损益于真草之间,会通于意态之际,奚虑不臻其奇妙哉。”
以这段话来对照此幅书,形态先不谈,首先就作品笔法就能看出其融金、篆、籀、隶、章、急就、飞白、碑、行、草等笔法书味于一体,并自由自然融化于笔墨之中而达自然之妙也,翻遍古今历代之书法笔迹,而无出其右者也。明白了这点,我们再来细赏作品的首段字。
先观此幅行书首尾起结两字,“春”、“嗟”笔墨浓淡撇捺风格遥相呼应。“春”字领篇,精神提起,轻健而略微凝重,成左呼右应之势。笔墨方圆虚实并用,有隶篆碑章味相融。“嗟”字撇横笔势与“春”字成呼应之势,轻健潇洒,如沐春风。“不”字与“下”字虚实布白相对应,显首尾气脉相乘。首行字有如春风拂面轻捷而起,写得沉着自然而清新怡人。
“风”字似呼风者,使“天涯”随风而起。“到天涯”如旋风、如云烟般腾空而起,牵丝飘柔浑茫,笔法枯润相间,隶草篆相间,刚柔相济,柔化含蓄,婉畅流动,圆融浑劲,气脉相贯。有如“资运动于风神,颐浩然于润色”;“二月”点横竖撇牵丝相连,似为一体,牵丝刚劲柔美,横竖钩屋漏痕笔法浑厚苍劲,斑驳陆离,力量含蓄,若古藤劲松,草碑篆味浓厚,疾、涩笔法鲜明。“涯”字点如崩云,风字竖点如滴珠,疑、不、二、月等字点如温润的珍珠碧玉,或轻如蝉翼、或重如奔石,大小方圆不一,使周围形成灵动稚拙、自然风华的韵味。“到天涯二月”此行字气势雄奇、古拙奇峭,气象浑朴飘逸。首两行字笔墨“干裂如秋风,润含如春雨”,笔势相向,变化丰富。细观之,通篇都如此也。
“山”如崩涯、如崩云,方圆并用,笔势开合含放相间,气势非凡,结体韵律开合完美。“城”如蛟龙狂舞,笔法如锥画沙,疾涩、速迟收放、枯润对应和谐,与“山”字草书形成强力动势。“未”字横竖撇捺力量含蓄紧敛而外放,撇捺如刀剑,刚柔相济。“见”字笔法也如此,紧敛而外放,背抛钩如强弩,笔墨力量韵美,该字疾涩枯润方圆轻重笔法相间,开合潇洒有度,甚是独特。此行字笔势开合奇侧,气势宏逸,气韵自然,“未见”两字又不乏清秀劲健。
“花残雪压”四字,“花”字韵润而如花似玉,背抛钩如龙摆尾般灵动,力量千钧而含蓄。“残”字两点轻盈如蝉翼,斜钩戈锋内含浑莽灵动,如螭龙,整个字显得苍劲飘逸。“雪”字两横都以点笔代之,蕴润而含蓄柔和,“雪”字好似即将融化之中的雪也。“压”字起笔之横也以方点代之,其右下点跳至上横旁,如眼目,使字形成左上紧,右下疏,使“压”字显得灵气非凡,同时与“雪”字又形成疏密虚实紧凑关系。其撇如斑驳链珠,其竖横如螭蛟,整个字都韵润如玉。此行四个字点变化不一,丰富多姿,韵味十足。“作行草最贵虚实并见。笔不虚,则欠圆脱;笔不实,则欠沉着。专用虚笔,似近油滑;仅用实笔,又形滞笨。虚实并见,即虚实相生。”(朱和羹《临池心解》)。观此四行字,可谓每字、字与字的笔墨、结构虚实并见相生,而且笔笔恰到好处。整篇观之,也都如此也。……
后篇幅不作详述,以书家论述代之,或更为对应到位些。
如王珉《行书状》云:“邈乎嵩、岱之峻极,灿若列宿之丽天。伟字挺特,奇书秀出,扬波骋艺,余妍宏逸、虎踞凤踌,龙伸蠖屈。资胡氏之壮杰,兼锺公之精密,总二妙之所长,尽众美乎文质。详览字体,究寻笔迹,粲乎伟乎,如珪如璧。宛若盘螭之仰势,翼若翔鸾之舒翮,或乃放乎飞笔,雨下凤驰,绮靡婉丽,纵横流离。”
又“观呼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姿,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锋之势,临危据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轻若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尤众星之列河汉。”(孙过庭《书谱》)
又“疾若惊蛇之失道,迟若渌水之徘徊。缓则鸦行,急则鹊厉,抽如雉啄,点如兔掷。乍驻乍引,任意所为。或粗或细,随态运奇,云集水散,风回电驰。及其成也,粗而有筋,似葡萄之蔓延,女萝之繁萦,泽蛟之相绞,山熊之对争。若举翅而不飞,欲走而还停,状云山之有玄玉,河汉之有列星。厥体难穷,其类多容,婀娜如削弱柳,耸拔如袅长松,婆娑而飞舞凤,宛转而起蟠龙。纵横如结,联绵如绳,流离似绣,磊落为陵。……”(萧衍《草书状》)
另有虞世南《笔髓论·释行》云:行书之体,略同于真。至于顿挫盘礡,若猛兽之博噬;进退钩距,若秋鹰之迅击。故覆腕抢毫,乃接锋而直引,其腕则内旋外拓,而环转纾结也。旋毫不绝,内转锋也。加以掉笔联毫,若石莹玉瑕,自然之理也。亦如长空游丝,容曳而来往;又如虫网络壁,劲实而复虚。右军云:“游丝断而能续,皆契以天真,同于轮扁也。”又云:“每作一点画,皆悬管掉之,令其锋开,自然劲健矣。”
“书之气,必达乎道,同混元之理。七宝齐贵,万古能名。阳气明则华壁立,阴气太则风神生。把笔抵锋,肇乎本性。”(王羲之《记白云先生书诀》)
籍以上所论来印证此幅书法之风格特点,似乎十分精到而贴切。“书肇于自然”,“书者法象”,“囊括万物,栽成一相”。这种在古人以为至难的艺术特色与境界,终于在这幅书法中得以充分地表现出来了,实在令人叹为观止也。
整幅作品其用笔如“折钗股”、如“屋漏痕”、如“锥画沙”,使其笔墨线条产生如琢如铸如钢如骨如绵的形质,金篆、草隶、碑、章、楷等笔法相融相行,平、圆、留、重、变,疾、涩、速、迟、惊、奇、险、拙等笔法相间杂,融于每一字每一行,潇洒纵横,自由自然发挥得淋漓尽致。其笔法方圆并用,虚实相生,疏密枯润、粗细肥瘦相间,乱而不乱,错落有致。其笔墨可谓刚柔相济、绵里藏针,浑厚绵密、生辣巧拙,斑驳烂漫、蕴润稚拙,苍劲犀利、柔和含蓄等等特色,其书体展现出的金石味、篆籀味、碑味、隶味、草味、楷味,或变而飞白行草,并使其相混成而出奇妙。其横、撇、竖、捺、一波二折、三折、四折、及积点成线,或隐锋而不发,存筋藏锋,或错笔缀墨、藏韵含蓄,或如足行趣聚,如惊蛇之透水,或如蛟龙腾于川,如鸿鹄高飞、鹰击长空。其笔线或疾、或涩,或速、或迟,或逆、或顺;或细如针芒,或钢钩铁骨,或如万岁古藤,或如虫食叶、如虫蚀木,或绝壁崩崖、惊电遗光,或如树云飞动、疏影横斜,或如雪中傲梅劲松,……等等。真乃纵横万象,栩栩如生,交互错落,穿插争让,却和谐统一。“为书之体,须入其形。若坐若行,若飞若动,若往若来,若卧若起,若愁若善,若虫食木叶,若利剑长戈,若强弓硬矢,若水火,若云雾,若日月,纵横有可象者,方得谓之书矣。”(蔡邕《笔论》)
就作品章法而论,第一行有如春风拂面轻捷而起,从第二行起逐渐进入佳境,至中段篇幅高潮迭起,到尾段第二行又开始舒缓,及至尾行又轻捷收尾。首行与尾行笔法风格轻捷而相应,通篇气脉相贯相乘,一气呵成。其情境有如从微云卷舒,清风飘拂,到狂风波澜,惊电雷鸣,有如春天雷雨,由缓起而急,由急而缓收;又如钱塘江潮,由江口缓起,至中段潮水汹涌澎湃,至尾段江水趋缓,书家的感情起伏跌宕一目了然。
同时该书笔墨的起伏变化,也表现出与诗意意境,与诗人的情感情景相共鸣。苏氏其它一些书法作品亦多如此,因诗意、诗情入境而出奇妙。
总之,在观赏其书法笔墨时,总会令人体悟到:或雄壮、或悲戚、或静寂、或高傲、或洒脱、或孤傲、或刚强、或柔美、或遒丽、或儒雅、或超逸,或跌宕起伏、或悲怆奋发,或雄武神威、或雍容华贵、或灵姿秀发、或雄姿焕发……等等,使得汉字的独特魅力被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达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地。其深邃的笔墨线条功力不仅富有哲理性、情感性、艺术性,而且富有深厚的传统性、高尚的时代性和强烈的个性,通过其书法笔墨线条和结体、章法布白之神妙变化的表现,使汉字书法艺术焕发出强大的内在生命力和无尚的艺术美,总令人遐想、陶醉与神往,而感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