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庞茂琦
我和庞茂琨相差整整一岁,同月同日生,我出生九个月即患小儿麻痹症而深居简出,他的到来仿佛上天赐予我伙伴。事实也是如此,从他出生以来直至考上四川美院附中的十五年里我们几乎形影不离,睡同一张床,坐同一张课桌,以致我们之间的交流常毋须语言。如果没有他的相伴,我幼年至少年的生活将难以想象:而我的存在,也极大地影响了他的命运.使他过早承担责任,对此我常深怀歉疚。
说起庞茂琨,他性格的与众不同是显而易见的,这与我的病有关。在他可以走路以后,每当有邻里小朋友在门外约他出去玩时,他总是这样回答:“我不去,去了我哥哥要哭。”他性格中悲悯的素质很小就开始发露。这也就是母亲常说他的“软心肠”。这种悲悯是内在的,没有勉强,也不局限于对亲人,即使在小学发怒与邻居小孩打架时也能显露无遗,他高举的小钉锤无论如何也不忍砸向压在身下的“敌手”。对他来说,打架是极为罕见的,多半出于我的怂恿,因此我想他的悲悯发于天性。这种不忍他人受苦的天性自然养成他言行中礼让的素质。在我们相处的岁月中,记忆所及,他从未与我发生过争执。家长从小就教育他要让哥哥,哥哥有病。他都毫无逆反心理地接受着这样的教育。但这种教育并不常见,且嫌多余。因在我成为全家照顾中心而忽略他的情况下,他从未认为不公平或表示过不满,家长也从未为此作过他的思想工作。这不能不说是其天性具备,故能于后天一点即通。他的礼让也是不分亲疏的。记得一次我俩与邻居小孩一起玩泥巴,我一向任性,骂着非要邻居小孩的泥巴不可。平时他是最能满足我要求的,但那次他涨红着脸认真规劝于我:“那是人家的泥巴啊!”俨然懂事的大人,其实当时的他约只有3岁。礼让的天性使他对损人利己的心行都深以为耻,这种知耻心使他有时显得很“迂”。小学时,一次他去商店打酱油,服务员是住我家隔壁的一位大姐,她故意与他开个玩笑,自顾与同事聊天,他竟在一旁等着也不忍打断她们,直到那位大姐都看不下去了主动过来招呼他。他羞于求助于人.即使是亲戚朋友。对他来说到邻居家借点东西或向他人讨回借出的东西都成了一件极难启齿的事情。
他这些与众不同的天性直到现在也无多大改变。虽已为人师,无架子,不矜持,望之依然谦谦学生,不掩人之德,不炫己之才,沉潜杜默,以致常有慕名而来者总不能把眼前本色的庞茂琨与其才华和地位联系在一起。其为人处世不谋、不争,淳净温和,不揭他人之短,深避是非之门,无一怨敌.人缘极佳。对于名利,他往往是被动的,未尝处心经营,竭力攀缘,而善缘却往往不期而至。由此看来,他一言一行之中自有一种温良恭俭让的儒者风范,不经意间,多半契合于儒家的德行。难得的是,这绝非出于刻意的遵循(他本人对儒学并无兴趣),而主由其真性情之流现。惜乎这种真性情在此崇尚人欲的时代,甚不合时宜,常常给人处处吃亏的印象,或被视为窝囊。而他本人并不觉有什么吃亏,这正是庞茂琨的不寻常之处,又非一般急功近利者所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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