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调子〓调子状物,最要之事也。随光线而变化。位置得宜时,调子美不可言。如裸体人立在一面射入之光线中,其身体各部之调子,如腰际、臂上、腿上,各部优美圆稳,妙不可喻,实不亚于线之美。余常为此言,而初学者每不之信,即目睹亦不见其美。是因一则尚乏鉴赏之能力,一则无忠实写生之基本故也。盖鉴赏力与忠实写生并进,倘能忠实描写,则久而久之自能见其为美矣。
看调子之法,最好微合其目。因张目则调子之细微处毕见,大调子易模糊。微合其目,则细微之调子不见,而大调子显矣。大调子既整,则细处纵有忽略,亦无碍也。
描一画之调子,必先详察其各调子中何处最黑,何处次之,何处又次之,何处最明。先分定阶级,然后落笔。又大调子部分中之小调子,最宜注意其明暗之程度如何。初学者每不顾大调子,而喜于小处细细描写,往往妨害大调子。盖因大调子之黑部分中虽有小白块,亦非绝对之白(然为绝对之白亦有),乃黑部分中比较之白也。反之,白部分中虽有小黑块,亦比较之黑也。石膏模型之须发上,此种调子最多。
反映光之调子。最宜忠实描写。每有视反映光为可忽略者,或竟有略去者,决不可也。反映光可使调子玲珑生动,其妙处甚多,必宜忠实描写之。写生之时,人每存半面明半面暗之心,遂至忘其暗部分中之反映光。故作画万万不可以意度而杜撰之也。
调子镜不可滥用,滥用则目力逊。当知调子镜为作画时审察其调子美恶而置,非恃以辨别调子也。
色彩〓基本练习无须注意色彩。唯水彩画、油画则色彩甚重要。描色彩之当注意者,切不可以普通人之见解定其色彩。当以画家之眼光定之。所谓普通人之见解者,墙知其为白。水知其为绿,山知其为青,人面知其为赭。而画家则不然。物之色彩,不可预知,因光线及地位而变动。故非忠实观察,不可见。粉墙在日光中,其色橙黄,在绿荫中,其色为蓝;在夕阳中,其色为红;旁无他物,且在阴天,方微见白色。山水则变化尤多,不可以简单之色彩名之。至人体则五色皆备,焉能纯用赭色(色彩各人所见不同,上仅就大致而言,不可拘泥)。以上为画家之色彩观,初学者每不信是言,亦因无基本故也。
辨别色彩之法,第一要无存心。无存心者,心中不可先有此物为何色之见解,全由观察而定。初学观察色彩,可用指团成一洞,自洞中辨之。心中宜将此洞中所现之景物视为一小画片,如是自能辨别其真正之色彩。
宇宙间之一切物体,皆备红、黄、蓝三种原色。故色彩切忌单纯。如吾国近来流行之时妆美女,人人皆知其色彩之单纯,不中不西,不伦不类,固无足论已。然余尝见吾国某西画家,其色彩非常复杂,甚至一桥之石,块块作五色,如宝石嵌成者。又画西湖台榭殿宇,红红绿绿,累累然大类行喜事之结绫彩(某日余骤见一西湖公园门前之图,初疑为公园中不知某大官员借行喜事,或值大纪念日、大庆典,故如此结彩。既而细辨之,乃见画庙宇亦然,方知是用色之故)。其徒宗之,竞尚是派,鄙见甚以为非忠实之道,岂色彩之过于复杂而失真耶,抑未来派后西洋画之新派耶,何以未见于传记也,其或此大家所独创欤?色彩固随各画家之头脑而人各不同,然余以为不致若是其甚,而彼师徒数十人,岂共一头脑也耶!吾见甚小,但必劝学者勿舍忠实而学歧道,宁见嗤为井底之蛙也。综上三端而结之曰:写生者,当知世间只有形、调子、色彩,不当知有山水、草木、禽兽、人物、花卉、果品、器具、什物也。吾人观模型,只知其为如何形,如何调子,如何色彩,不可念其如何物。即有不知之物,亦正不必求知其为何物。故画家之眼光,与众不同。普观万物,可谓一视同仁,其视人与犬与草木一如也。仿佛此灿烂之世界,专以供此画家一人之观赏描摹,除彼一人外若无人者。非慢也,苟不作如是观,不能为忠实之写生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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