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过于“现代”了。
陈:到了三年级要淘汰一些学生,当然我的情况是不会被淘汰的,因为我的其它功课都非常好,就是在绘画方面比较自由。选专业叫做“双向选择”,学生报专业,再看那个系是否接受。毫无疑问我报了油画专业,但是油画系老师觉得我太另类,说我的作品都是表现主义风格的。那个时候老师都在画三大面、五大调子,颜色完全是“苏式”的,我进去了也绝对不适应。
刘:这段时期你完全放弃了国画?
陈:进了大学,除了书法还在练,国画画得很少。“工笔”作为一门课程去上,当时工笔画得很好。考大学之前我就有三、四年的国画学习经历,传统的写意花鸟、工笔花鸟、工笔人物都学过。
刘:从现在你作品的气质来看,我认为这段经历对你很重要。但你当时的精神状态决定你不会选择国画系。
陈:那个时候做学生非常有意思。追求一种艺术观念,不单纯表现在绘画方式上,也表现在思想行为方式上,比如说语言、衣着,方方面面都显得很“另类”——很长的头发,很脏的衣服等等,所以老师事实上是看不惯的,于是我的申请被拒绝了,很失落。当时选国画肯定更不愿意,我已经觉得国画保守,就不会再去学。就是这么一个尴尬的情况:被油画系拒绝,国画我又不想去画。
刘:于是选择了版画?
陈: 84年分专业的档口学校恢复了版画专业,当时也只有版画系还能给一个比较自由学习和表达的空间。那一年进版画系的还有六个人,有两个是像我这样的,另外四个人可能以前是学油画的,后来觉得版画挺有意思,就来学,我是没办法,所以选了版画。
刘:那还画油画吗?
陈:随着对版画的深入了解,就没有时间画油画了。我做事容易钻,一旦进入以后,觉得有意思就去做。最后我在版画里找到了适宜自己表达的一个空间,就更多地去做版画了,油画就停滞下来了。
刘:版画是哪一点吸引你呢?
陈:在进入版画系的时候,流行的最多的是德国批判现实主义风格,柯罗惠支对于我们来讲已经是很“官方”了,我更喜欢德国桥社、青骑士社的表现主义木刻。
刘:1981年在北京举行了德国表现主义版画展。
陈:是,那个展览对我的影响很大。表现主义木刻是西方现代主义艺术的一部分。在版画系,掌握了基本木刻原理以后,做了很多创作。也就是说,我一开始进版画系,就进入了创作状态。
刘:你大二、大三已经进入创作状态了。
陈:所以当时几乎没有习作一类的作品,尽管是很幼稚的刀法,但是处于创作状态。比如说我创作了一个系列组画《公共汽车》。我住在学校外边,南边的方庄,在美院这边读书,每天要坐很长的公交车,经常夜里12点钟回去。公交车上人很少,灰暗的灯光,特别像表现主义木刻表现的场景,所以就做了一套公交车系列作品。画的主角是我,也很符合那个时候苦闷、孤独的一种心境。
刘:现代主义版画本身就有表现世纪转折时期苦闷、彷徨的一种倾向,跨越时空在风格上与你契合了。
陈:有一种契合。正好我所能够掌握的表现媒介和心情是如此地接近,很自然。
刘:版画是不同于油画的一种画种,包含更多技术性的因素,创作过程也很大的差异,进行以往的表现主义风格的表现有没有障碍?
陈:不一样。一开始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种差异,比如版画的媒介,比如版画的复数性,没有考虑这些东西,只是觉得黑白木刻能够反映当时的生存状态和思想困境,所以就去做,那个时候是无意识的,出自一种本能。
后来越来越进入到专业领域,接触到铜版画、丝网、石版画这三类版画后,木刻就逐渐丢下了。为什么逐渐丢掉呢?因为在我们版画系的教学里边,木刻是作为最基本的一门基础课,有点儿类似油画教学里边的“素描和色彩”课,也类似“写生”。接触到铜版画、丝网、石版画这三类版画以后,对我当时来讲,它们更具有一种现代性、专业性、技法性,所以就会又往里边钻,因为那种表现语言看上去会更加特别,比如铜版画,会觉得它完全不同于其它的表现形式,比如细腻的线条、丰富的色调,石版画也会自由一些。在后边两年时间里,基本上是铜版、石版、丝网作品做得比较多。从技术角度上来讲,丝网掌握得是最好的,也是最新兴的。
刘:毕业创作你的作品是什么?
陈:86年至87年中间,我有了另外一种感觉:石版画印完后,看着作品,觉得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后来回到中国的表现媒介?因为我觉得有些东西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以前在我的启蒙时期对这种“没有关系“不在意,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技术有意思,很具体,首先用这个去画,比如要用硝酸去腐蚀,要腐蚀多长时间,要怎样打磨,第一遍打磨,第二遍打磨,都非常实在,印刷里边很具体的工作步骤,以及它的一些技术标准等等,让我很着迷,但是从来没有把自己和它拉开一段距离来审视,没有想我和它是一种什么关系?后来有一天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当时给我的感觉非常强烈。而且我觉得这种没有关系,在前面学习过程中也是潜在的,有个隐性脉络被我自己忽视了——我天性里边更喜欢中国水墨的那种意味,它的浓、淡、干、湿,它的构成都会给你一种心灵上的慰藉。后来再创作的时候,我非常希望能够在这方面有所表现,有所表达,但是不行,因为那是另外一个技术和语言表达系统。
你在一个陌生的国度里,或者不在你的母语里边,你会有一种说母语的冲动,我想可能是这样一种关系。这个“没有关系”好比一个人移民国外,到了那儿以后,突然有一天发现这个国家跟我没有什么关系,我还得回去。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开始回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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