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 我们也知道水先生经常到国外参加很多活动,看很多展览,对国外的艺术现状也非常了解。有人传言中国的架上绘画要走向灭亡,刚才我们也分析了包括装置、新媒体艺术、架上绘画,那水先生您个人认为国内的架上绘画目前处于什么样的状况?
水天中: 这是很好的问题,过去我自己也对这个有比较片面的看法,认为随着人类历史的进展,每一种艺术都有一个发生、发展、进化和消亡的过程。而实际上我逐渐思考,也是从许多客观的事实发现,觉得不能这样看待艺术。因为过去我们为了论证这个问题和这种观念,总是举出这样的例子,比如人类曾经有过岩画,还有石器时代中的石刀、石斧,然后出现陶器,但是等到青铜器出现的时候没有人搞彩陶艺术了,等到铁器出现了青铜器就淘汰了,然后是绢帛和纸……从这个角度看,架上绘画似乎要衰落。实际上早在19世纪,当摄影出现的时候,很多哲学家、艺术家、科学家就曾经宣告绘画艺术的死亡——摄影出现的那一天就是绘画消亡的日子。这是把过去历史上出现的,我们谈到的石器、陶器、青铜器、铁器的变化更替等同于艺术。
这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呢?过去的艺术,比如彩陶、青铜器,不是纯粹的艺术,而是一种生产、生活的用品,有极强的实用性。因此当新的材料出现以后,实用性消失了,比如金属用品出现的时候人们不会拿陶器做饭煮水了,铝锅出现以后人们很少用青铜锅了……但是艺术就不一样了,在中国来说,从魏、晋、隋唐以后(西方晚一点)出现了完全纯粹的艺术,不是为宗教、权力服务的,是一种相对自主、相对独立的艺术,这种艺术出现后你轻易宣称某一种艺术要消亡、要完全衰落,已经不符合历史的进展状况了,实际上它没有消亡。但是也得承认它不是没有变化的,它是有变化的,有什么变化呢?我们经常举例的切一块蛋糕该怎么切,我经常说画家为什么无论在东方历史还是西方历史上位置都那么重要呢?因为他在历史上承担着类似现在的画家、摄影师、电视台、媒体这样一些综合的社会功能,这些职业的功能全都压在画家身上了,包括教会、国王、中国皇家,都要成立画院,招募很多画家,梵蒂冈教会也要养活很多画家,为什么呢?因为只有画家能把他们的社会活动记载下来,把他们的身影传递出去。而现在这方面的职责已经被不同职业的人分割了,比如我们的网络、电视,网络甚至比电视有了更多的受众上的优势。所以在传导人的观念、信息、精神方面,绘画的功能越来越小了,它在这块蛋糕里的份额小了,但是它依然存在,依然在发展。
主持人:是否可以这样理解,虽然蛋糕被别的各方面因素切去很多,但是艺术更纯粹更独立了。就是说艺术家、画家可以更为纯粹地做艺术了,而不用让艺术本身承担那么多繁杂的功能。
水天中: 你说到这个地方我也想联系到一个美术界特别热议的话题,就是关于对吴冠中的看法,包括对他本人和他艺术作品的评价和争论。这就与你刚才所说的发展状况有关系,当艺术不再承担那么沉重、繁多的社会的、宗教的功能后,艺术越来越向着纯粹的方面发展了。而吴冠中对20世纪美术的批评,他自己的美术见解,他的贡献以及他的局限,都与这一发展即“纯粹艺术”方面的发展相关。他的不同言论针对着不同的问题,比如最近他对齐白石和鲁迅的评价,他说多少个齐白石不如一个鲁迅,他这是从对人们精神给予的角度来看,他并不是否定齐白石,而是在说对中国人精神影响上齐白石不如鲁迅。他后来谈到徐悲鸿,他说徐悲鸿是美盲,他不是说徐悲鸿在绘画上是外行,而是说他在关注绘画形式上,纯粹的色彩美、纯粹的结构美、纯粹的线和点的美……这些方面有所不足。实际上如果站在徐悲鸿的角度说,这不是徐悲鸿要关注的问题,而从吴冠中所关注的问题上看徐悲鸿,他在这方面确实有很明显的欠缺。一方面他是抓住了当代艺术的发展趋势和核心问题,一方面从整体来看他仅仅说了中国绘画历史上的一方面,而不能用他对某一个具体问题的看法评价整个艺术史。在这方面,我想用一句古话说明我的态度:“千士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在中国美术界,在吴冠中这一代,像他这样的人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网友: 水先生关于吴冠中先生也写了一些文章,那就想请您谈一下吴冠中先生的绘画成就以及他在中国美术史上的地位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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