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书画同源
记得我在读复旦大学历史系的时候,老师们一再告诫我们文史不分家,平时要多读古代文学的书,因为古代是没有所谓文学、史学和哲学的学科分工的。同样道理,书画从来也是不分家的。今天,书法和绘画的分工或“分裂”直接后果是导致书法界、国画界双方的营养不良,虚火上升。书画同源,中国书画从来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它们是孪生兄弟,一棵连理树。书法和绘画的人为割裂,直接导致彼此的两败俱伤,血脉不畅。回顾最近二十年来中国画界的发展现状,同样问题重重,简直是非常糟糕。
而且,今天大多数国画家们为什么画不好画,没有进步,最大的原因在我看来他们的书法首先不过关,不及格,要打手心。你看看他们画面上的题跋就知道,那真是差得很。要是进而叫他们在画上写一段话或题一首自作的诗什么的,那更要他们的命了。试问,远的不说,近代成名的大画家,那一个书法不行的?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吴湖帆、徐悲鸿、傅抱石、张大千、陆俨少、李可染、石鲁等都能写一笔独具面目的好字,就是一般画家的字放在今天看那也是不差的,至少能在画面中将题字和绘画比较协调地统一起来。除了书画本身以外,从一个小地方即颇能说明问题,以前人们在字画轴头、册页、手卷的签条上的题字也是非常讲究美观,而且往往协调统一,现在很少能看到舒服的签条了,很多书法家都不会写签条了。
因此,今天如果我们统一起来看书画界的问题,造成上述原因的主要根源在于整体人文精神的缺失,功利主义抬头。说穿了大家不读书了,只会画画写字,把写字画画修身养性的艺术行为混同于(或者说自我贬低为)一种社会分工,一种工匠的行为,以为只要勤奋苦练,技法过关就能成功,而不提高自我修养,提高自我思想的锤炼和磨砺。所以,我们今天看大多数书画家的作品,表面上如果就字论字,或者就画论画,确实有的人似乎功夫了得,非常过硬,但从艺术审美和字画鉴赏的角度来看总觉得与前人相比欠缺火候,就差那么一口气。
7 美国现代艺术因中国书法理念而“雄霸”天下
如果从全球范围内看当今中国书画的普遍创作现状,则更觉得气局狭小、暮气沉沉,简直是与这个时代脱节。
笔墨当随时代,说真的,说到世界范围内现当代艺术的发展潮流,毫不夸张地讲,西方曾经“偷窃”、借鉴了不少东方、特别是中国艺术的精髓,中国书法对西方战后现代艺术的贡献厥功甚伟。其中最为突出的是五、六十年代以来以美国抽象表现主义为主流的发展,这帮家伙其实是直接将中国书法的某些细节和理念,加以拆碎、打乱后重新放大组合在画布或其他材料上而已。虽然,西班牙的毕加索、米罗都曾认真临摹过中国的书法绘画,像齐白石的画等等,米罗的一件含有中国书法笔意的纸本手卷前几年还被拿到国内展出过,但这仅仅是比较生硬的仿照和临摹,仅仅是小大小闹。而像汉斯·哈同(Hans Hartung, 1904 - 1989)、波洛克(Jackson Pollock, 1912 – 1956)、塔·比埃斯(Antoni Tapies, 1923 -)、德·库宁(Willem de Kooning, 1904-1997)、克兰(Franz Kline, 1910-1962)、马卡-雷里(Conrad Marca-Relli, 1913- )、马瑟韦尔(Robert Matherwell, 1915 - )甚至戈特利布(Adolph Gottlieb, 1903- 1974)、图温布利(Cy Twombly,1928 - )等人的作品里,骨子里所弥漫的都是中国书法(包括篆刻)中有关点画线条、知白守黑的精神。 在塔·比埃斯的回忆录里,作者就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中国哲学特别是老庄思想,以及文人画论书法的狂热喜爱。巴尔蒂斯(Balthus, 1908 - 2001)也十分推崇中国书法,对王羲之的潇洒、米芾的表现、宋徽宗的瘦金体的独创等心驰神往,他认为:中国书法代表一种艺术的最高水平和完美境界,包含一切艺术的基本规律。每一个学艺者都应该尝试一二,学习并玩味个中的奥妙。(啸声著,《巴尔蒂斯和他的中国情结》,文汇出版社,2004年)
早在二十世纪初,西方现代艺术理论的开拓者们就指出,西方艺术的未来必定要依赖于西方画家对东方艺术的理解和吸收能力。房龙在1930年代出版的《人类的艺术》绪论部分就着重指出:“西方花费了好几百年时间才懂得,原来中国绘画同西方绘画一样好,一样趣味隽永,如果不是远远超过西洋绘画的话。”,并在该章节以中国古代画家的一个故事作结尾,其用意不可谓不煞费苦心。
学者们为此大量介绍中国晋唐宋元时期的绘画理论,如谢赫的“六法”概念,特别是“气韵”概念,将rhythm(笔者按:rhythm原指韵律,此处特指中国绘画中由笔墨造成的气韵)视同画中精魂,还有苏轼、米芾和郭熙的许多观点学说一一搬到西方,进而提倡在现代艺术的领域中利用中国画论的框架取代传统西方的写实理论。当时,虽然现代风格的艺术早在19世纪晚期就出现了,但是写实的标准仍然是大众的艺术思想基础。因此,中国古代的文人画理论,尤其是对气韵、形式、笔触等要素的强调,通过相关学者的大力鼓吹,成为诱发西方许多现代艺术运动的重要因素,包括后来在五、六十年代以后美国艺术伴随国力的强大而异军突起,特别是美国的抽象表现主义画家对东方艺术的理念获益匪浅。
以前美国虽然国力强盛,但在文化艺术上远远落后于欧洲,没有话语权和权威性。但就是经过这般对中国书画理论暗度陈仓般的巧取豪夺之后,霸权主义的美国人竟大言不惭地宣称自己的艺术是完成对欧洲艺术的全面改造,完全说成了是美国人自己的伟大独创,从而在文化政治的角度颠覆了欧洲文化艺术的中心地位,树立美国艺术在全球范围内的中心、权威和先锋形象。局外人不知道这个老底,西方的美术理论家也一直小心翼翼回避这一事实,其实中国书画,特别是书法的精神对他们现代艺术的发展贡献有多么伟大。关于上述问题,最近在美国学者包华石教授(Martin Powers)的“现代主义与文化政治”一文中有非常精辟的解说和揭露(见《读书》杂志,2007年,第3期)。
相对而言,反观我们自己的书法圈中人,不但因为自我陶醉而割裂了与传统绘画的联系,而且更因百年以来面对西方文明产生的深层自卑因素,弄得广大书家们关起门来,坐井观天,孤芳自赏,仅仅满足于自身小圈子之间的“写字匠”业务,更遑论对世界艺术、时代潮流的认识和敏感了,从而错失对当代艺术积极贡献的极佳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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