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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稿] 王华祥对话艾未未

艺术中国 | 时间: 2009-01-20 13:42:01 | 文章来源: 艺术中国

  只有个人才能承载人类的价值

  艾:人可以做的事多,比想象的多得多。但人却又只能做很少的事,因为人类本身太小了。但是在人类范围内,个人是可以做很多的——个人是要比人类大的东西。

  王:对,个人如果跟人类相比的话,个人其实是可以很大很大的。

  艾:只有个人才能承载人类的价值,没有个人,也就没与人类,个人也是无限大的。

  王:长期以来,个人价值的力量其实一直是被我们这个民族所忽略的。这样恰恰就形成一些搞运动的、搞革命的、造反的。其实就我来讲,我并不是造反,而是一种反抗。

  艾:其实我们年轻的时候是属于羞涩的那种人,有点蔫坏,有点自己的主意那种,其实也就是不服,没那么轻易的认同别人,但那时候不服也没到反抗的地步,但是当你发现,整个社会在残蚀掉你最后剩下的一点价值的时候,你必须做出姿态来,因为你不做出姿态来就没有你了。其实大多数人早就没了,自己还不自知。这还是一个生存的需求问题,一个生命的表达,一个声音,不然,你做这些干吗?还是有其针对性的。

  王:我自己经历了怎样的外部经历和内心经历呢?从外部来说呢,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是个素描高手。当时全中国的学校,中央美院附中是最牛的,中央美院附中的技术水平在我们今天看来当时就超过了全中国的很多大学。我在美院的时候,我和附中的几个甚至是并肩的,当时美院只有大概三四个人跟我水平差不多。但是,到了我留校以后,我写了一本书叫做《将错就错》,那书本身就是反学院、反传统、反模仿的,我就是感觉到如果我们不走出模仿这条路就感觉是距离艺术很远,就会走到死胡同里。那时候我赢得了全中国的美术青年的支持。

  艾:因为那时候意识形态还是个事,大家看到有人揭竿而起,就是好像大家都说这房子是黑的,这房子外面也是黑的,你这小子就非要用脚撂一下,弄了个洞,漏了光亮,你这不是遭人恨嘛。

  王:但是那时候遭人恨呢,我有一种很坚定的信心,这个信心来自于我感觉这个来自于民间的力量是要改变这个主流的。

  艾:你怎么感觉到有这种东西?那是哪一年?

  王:93年。

  艾:那时我刚回国。

  王:就是说艺术教育一定要翻过篇来,那个时候我就是个隐藏很好的“反革命”。到了后来我就开始反市场,我就觉得现在艺术无耻的比原来那个体制还无耻。`



  很多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扮演别人

  艾:原来只是麻木不仁,后来变成一帮“鸡贼”的人在搞。所以你身上有两个特征,第一个我感觉是求真,到底艺术是什么?这里面的东西你肯定是比别人想的多一些。再有一个是一种“傲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所想到的是超过现行标准的。这种东西也确实需要靠一些“傲慢”来支撑。今天面临的情况又不一样了,最初你反的这些东西是被你预见到的会彻底瓦解,也确实彻底瓦解了,今天的人不管是因为出于什么目的,动机或者因素促成现在这种情况,现在确实按着你理解的欲望、感官、本性和本能的这些东西都体现在大多数人的实践中了,当然这未必是他相信的,也未必是他理解的,在表面上已经开始呈现。但是这里面大多都是在扮演这个角色。真正的是,从人性的角度,从美学的角度能把这个事情谈透的人,并且有这个能力去谈这个事的人还是很少的。而且很多人都回避,因为和利益的矛盾很大,因为这个本身就是自我破坏。生命很大的一个特征就是体现在自我破坏上了。生命本能的问题超出了艺术的范畴。

  王:很多人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扮演别人,不会做自己,而且连这个诉求都没有。这个文化我觉得是个特别大的问题。你刚才谈到的自我的反叛和自我的改造,不是说改变社会而是首先改造自我。我写过一篇《谁是我的敌人》,其中写到:我的敌人首先是我自己,然后才是去世的某某某,然后才是快要去世的某某某,正在活者的某某某,正在长大的某某某,正在出生的某某某,正在孕育的某某某……

  艾:对,有的人说我,你怎么什么也看不惯啊……我说,对,其实我首先看不惯的是我自己。我也得活啊,我就是看不惯啊!(笑)

  王:当你看不惯的时候,你在为了活而看不惯的时候,在为了看不惯而活的时候,其实很多人有可能受到了利益的牵连。不然为什么有的人不喜欢你的言论、立场和态度呢。但我想你肯定不仅仅是为了宣泄。我猜测你们这一代人是经历了比我们这代人更为残酷的社会背景。在这一点上讲,你们可能更富于智慧的表达,更加富于策略性。而我们则会更加直接一些。

  艾:这个其实是很好的,他里面没有任何的暧昧,晦涩,没有任何的权宜和策略,我觉得这个是最难的。就好象儿童一样,不高兴就哭了,哭了就哭了。他不会说之后还会怎么样,其实就没有什么之后。有人说我太危险了,要出事了。我说好像出事是我能选择的事。

  王:但是以我的判断不可能出事。

  艾:对,我就想我能出什么事?谁能伤害我?作为一个人谁能伤害你?除非你自己,除非你忍辱负重、委曲求全。这是你伤害你做人的问题。

  王:我想这里面有一个人的质量的问题,你的质量可能要胜过比你权力大得多的人,胜过比你钱多得多的人,胜过比你名头响亮的人。你的对立面可能有很多人,但是我相信人的质量。比如说:一公共汽车的人,其中有一个坏人,但是他的质量比一车人的质量还多。

 



  人类的尊严一定要在某些人的身上体现

  艾:你说的是对的。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中国的古话里也有这样的话就是说一个人的意志是非常强大的。我也是这样讲,有本事咱们就谈谈,不管是谁。因为人性的尊严、人类的尊严,一定要在某个人或某些人身上体现。有人说,那么你会不会因此获得荣誉?我说完全有可能,因为这不是我个人的事情,但是又不能抹煞这个荣誉,因为这个荣誉也是他人的,我只是一个活的载体,心脏还能跳几年?中国人讲浑身是铁能打几个钉?人活着不就这么口气吗,你活着吐了一口气,还那么担心会怎么样,何必?(笑)

  王:我们这样的一个社会,像你这样的人承担了很多,以一己之力承担了某种拯救的东西。

  艾: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和我们差不多的人,可能也会感觉到一些温暖,但是目前大多数人几乎来不及去想这件事。

  王:就像今天的烂画一样,即使你复制了一百张、一千张又能怎样?人也一样,如果中国人没有质量,就是十几亿,世界人口的五分之一,又能怎么样?也是一群羊。

  艾:怎么数呢?地球晃了晃,死了十万。当时大家哭得像个泪人一样,其实谁在乎这个事。谁也别再说大话。把自己的事做好,把门前的土扫干净,把你要种的葱拿到市场上摆放整齐,浇得水灵灵的。人就这么点事。包括所有在职的这些人,出了这么大事,什么也别说了,废那么多话干吗?集体辞职吧,不管上来的人是不是比你们更差,但是你们要辞职。我觉得社会应该加速它的淘汰和运转,让该死亡的迅速死亡,让那些不相信死亡的人上来再死亡。死亡不能总落在这些没有声音的羔羊身上,这不合理,这不是公正的社会。如果“你”什么事都说不清楚,还跟我们谈什么道德?谁又能和我们谈道德问题?谁在做事?谁可以把问题说得更清楚?谁敢翻开底牌?当一个社会总体是这么一种美学和伦理原则的时候,当然会出现很多很多卫道士,因为大家都喜欢顺水推舟,就坡拉驴。不就是一些懒人,思想上的懒人。不想出力,从而跟着获得利益。

  王:很多人是愚昧和盲从,当然更多的人是利益的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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