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面包店的女孩》,《慕德家的一夜》(My Night at Maud’s, 1969)对准了更为体面而成熟的人群,但重复了前者的主题,男主人公心中爱的是一位不太容易碰到而后来则成为其妻子的金发尤物,却当时的实际情况是自己正被一位性感的褐发美妇所引诱着。这个电影和侯麦大部分的影片不一样,黑白摄影,阴冷的夜晚布景,海水褪去(水是侯麦电影中的基调),夜晚长于白昼。(侯麦的世界大部分都是明丽的白昼,虽然他的1984年的一部电影被叫做是《圆月映花都》 (Full Moon in Paris, 1984),夜晚却并没那么神秘朦胧,更多的是骚动不安,就如《男神与女神的罗曼史》(Astrea and Celadon)行将结尾的部分里一群在黑暗中迷失的朝圣者们所感叹的那样:“我们需要日光指路,将我们带出这里。”导演为了能够在《慕德家的一夜》剧本中所描写的时间圣诞节拍摄,加上等他的御用演员让-路易-希拉顿(Jean-Louis Celadon)的档期,所以等了一年的时间才开机,可见他的工作态度是多么严谨,而由此也更加深了作品的写实主义特质;在《绿光》里,侯麦等待了数月才捕捉到了故事灵验的结尾中所出现的那缕光线。而《慕德家的一夜》中,那位左翼教授(对戈达尔正扎进维尔托夫时代、《电影手册》陷入阿尔都塞主义轻轻嘲讽)就是由一名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Antoine Vitez扮演的,他和侯麦一道完成了他的“演讲”。这种训导式的言论,并不是全都出现在侯麦的电影中,但却是它的一大特色。
“饶舌等于自咬”,《沙滩上的宝莲》验证了侯麦片中人物的多语症,他们可从来不疲于饶舌,极善于言语调情。受到意念的主使,他们总是试图为自己开脱。在侯麦这里,谈话成为令人刺激的欲望,在《慕德家的一夜》中,工程师和教授关于前者天主教信仰和帕斯卡尔诡辩的对话,成为工程师和诱惑他的离异美妇慕德之间彻夜长谈的哲学前戏,而慕德是一位无为的新教徒。她用话语来诱惑他,而他则用言语来搪塞推脱,就如在恐怖电影或《一千零一夜》故事里卡住了一样,此时此刻完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态势了。在侯麦影片中,性更多的是存在于言谈中, 媾和的欲望产生了长篇大论,哲学的抨击和遁词代替了肉体的触碰,慕德的决定和工程师游移的抗拒之间的张力,产生了耐人寻味的悬念,就如《克莱尔之膝》(1970)和《午后的爱》(1972)的进退两难一样:杰霍姆 (Jérôme) 会去触摸克莱尔的膝盖么?弗莱德里克 (Frédéric)是否会臣服于科洛伊(Chloé)的挑逗呢?侯麦曾经与人合写了一本关于希区柯克的书,他很认同这种危险的误识。
《克莱尔之膝》的主角对于诱惑,就如特里蒂格内特(Trintignant)扮演的工程师一样坚决:“我不会再去看女人了,”杰霍姆声称。“我要结婚了。”在纳博科夫式情感的镜头中,自满又盲目的男人看到一个未成年女孩的膝盖后,和小说家老友奥荷 (Aurore) 密谋,想去摸摸小妞的膝盖,之后就挥挥手走人,回到瑞典,开始婚姻生活。奥荷由同名作家扮演,这也正体现了侯麦的文学情结,“道德故事”最先是以短篇故事的形式出现,她探索的是杰霍姆困境的可能性结果,影片不时转向后设叙事中。侯麦讽刺式的谈话经常被人与马里沃(Marivaux),缪塞(Musset), 普鲁斯特这样的作家相比,但是在《克莱尔之膝》中,人们首先想到的是拉克洛斯(Laclos),腐化的成年人为满足自己的私欲而摆布着年轻人的情感(和身体),全然不顾因此产生的伤害。奥荷乐呵呵地宣布:“纯真无邪如今已荡然无存。”杰霍姆,他的假期可谓惊心动魄,这位国际外交官,通过监视、欺骗、情感蹂躏等手段,在抚摸他的猎物时竟毫无罪恶感。
侯麦、《克莱尔之膝》、1970、35毫米彩色影片、105分钟。克莱尔(Laurence de Monaghan扮演)和杰霍姆(Jean-Claude Brialy扮演)。
|